待在金陵安顿好后,已然三月开春。
谢清允自始都知道一个道理,“树大招风”。
因此当金陵对于谢府的传言越来越多的时候,于是之后的布施她便不再露面。
因着布施有其他人在操持,所以谢清允也就闲下来,无聊的时候,她便让碧落去清点她们从苏府出来后身上的盘缠,因着走之前典当了很多,所以一一清算下来后,谢清允居然发现她也是个有钱人。
她打算用这些钱去拾掇一个茶园,那种足不出户就能享受山清水秀的美景,渴了招招手便能喝到各地的茶水特色,本着“寻味”的借口,她还能找时间大江南北出门游历一番。
就这么简简单单规划一番,谢清允便闲不住,着手就要去寻茶园位置。
这一日,她本打算用过午膳后,就带着刘莹和碧落出门采买,顺便四处看看盘个位置好,风气佳,景色也好的地方。
然而刚一出门,便碰到了一位“故人”。
让车夫备好的马车停在谢府门口,大门一开,碧落先是见着了门口徘徊的身影,她便在谢清允身侧附耳说道,“小姐,那有个鬼鬼祟祟的人。”
朝着她的视线望去,果见有个身影立在角落,见女子往自己往来,那身影扯之也不再躲藏,转个方向面朝着谢府门口,便径直候在那。
因为离得远,谢清允只大致看清个轮廓,然而男子转过头来时,她又觉那人模糊看起来很是眼熟。
她心中有些忐忑,脑海中渐渐浮现出那人的样貌,她稍稍往那处靠近些,男子见她动静,面上始终带着那股礼貌的微笑,清清淡淡,就如同他给人的感觉,温文尔雅。
她设想过无数种与那人见面的方式,也曾忐忑不定,他听说洛阳的事情后,会不会供出她的行踪,可眼下待见到人时,触及他的微笑,她又觉温暖熟悉。
唐怀翊瞧着女子,朝她微微拱手,“好久不见,苏......”许是意识到情况已不复以往,他又改口道,“谢小姐。”
谢清允也莞尔,“淮南王。”
随后唐怀翊又瞥到府邸外停着的马车,又道,“谢小姐是要出门?”
“无妨,王爷既然来了那便进来坐坐吧。”随后,她侧身作势要迎唐怀翊进去。
与其躲躲藏藏,提心吊胆,不如借此将话都说清楚,倘若他真的同朝廷一条心,那谢清允也好考虑之后的对策。
她腹诽着,随后一同回到谢府。
方一踏入,唐怀翊便闻到了满院的花香,面前是一方不大却怪石嶙峋,雕刻精致的池塘,池塘边坐落着一间亭台楼阁,入目可及,院落内都是江南韵味。
侍女领着唐怀翊进入亭子,男子落座后,谢清允便在他对面坐下,随后刘莹又端上一壶茶,给二人分别倒了茶后又退到了一侧候着。
唐怀翊看着满院的春景,又借着喝茶的由头不动声色的将目光移到身侧的女子上,竟忽然有一种置身于梦境的感觉。
他自然是知晓洛阳发生的何事,更在听说苏陌染坠崖后抑郁不乐,可转念又觉得那般奇女子怎会如此就撒手人寰,后来时间久了,他便也当自己那种想法是无稽之谈,是一种自我宽慰,可没想到如今当真实现了,他又陷入了无限的不真实感。
意识到对面的目光,谢清允转头看向对面,目光相接,男子一顿转瞬移开,他放下茶杯,忽然说道,“你还好吗?”
他想过这重逢后的第一句话该如何说,不料自己却还是选择最俗,最没新意的那一种。
这句话细细解读,可是有好几层含义,谢清允笑道,“王爷是想问小女身上的伤?还是眼下背井离乡的心境?”
许久不见,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唐怀翊闻言也笑笑,“都有。”
谢清允盯着荷塘上刚刚露出尖尖角的荷苞,淡淡开口,“不差。”
闻言,唐怀翊怔愣,再次看向女子,明明相貌一样,可说话冷淡的语气和周身表现出来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相较之前又是变了许多。
一刹那,他有所明白这突如其来的陌生敌意从何而来,于是他又说道,“姑娘放心,关于姑娘如何死里逃生,又如何来到金陵的事,在下一概不知,只知金陵出了个人美心善的谢家小姐。”
谢清允没有想到自己心里牵挂已久的愁绪就这样被化解开来,她看着唐怀翊莞尔一笑,忽又觉得自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随后,她端起茶杯,对着唐怀翊一举,二人以茶代酒碰了个杯,谢清允说道,“小女在此谢过王爷了。”
一番寒暄后,谢清允送唐怀翊出府,府邸前,便见两个官兵正在驱赶一行难民,模样实在嚣张语气也恶劣的很,见状,谢清允不禁蹙起眉头。
唐怀翊瞥到她面上的神情,于是说道,“最近梁溪又不宁了,流民在梁溪再次聚集起来。”随后,他又望了望天,感叹道,“想必又要打仗了。”
她能理解梁溪连日来的天灾,可眼下流民起.义,最后苦的还不是当地百姓。
“没有除了打仗能解决的办法了吗?”
闻言,唐怀翊摇摇头,“朝廷把持着洛阳城,只顾得上自己面前一亩三分地的豪奢,丝毫看不见阴影里的泥.泞与曲折,自以为整个北瀚都如洛阳一般奢靡富足,洪涝之后是连日的干旱,然而由于近年来大齐和北境相继都有战事发生。”
“各地的赋税不减反增,百姓也是人,也要过活啊,历史潮流里,一旦生活艰难,必有闹事起.义者,若想改变,只得从源头下手。”语罢,他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谢清允知道他的意思,显然要改变如今的现状,洛阳城中那一帮昏庸若是再不作为肯定是无法化解眼下困境的,起.义被镇压,再起.义再镇压,最后受罪的不是洛阳城,不是高高挂起的官吏,而是靠天吃饭的百姓。
“是不是距离太远,朝廷无法体会江南的辛苦?”
唐怀翊又是摇摇头,“近年每隔几个月我都会上.书给洛阳,近段时间更是一月好几封,然而因为大齐太子李偕的事,最近潭州那边也不得平静,书信最后估计也付诸东流,没办法,我只得不停的写,不管他们是否会管。”
当下,谢清允心中酸涩,原本她也是洛阳城中高高挂起的,不问世事的富家小姐,劫走大齐太子,挑唆战争,她凭着那心中的一腔孤勇,势必要将北瀚搅得翻天覆地,可最后却独独忘了战争只会牵连百姓。
想到这她忽然又生出无尽的愧疚,然而转念她又觉得自己不该坐以待毙。
将唐怀翊送走后,谢清允觉得一直布施不是办法,长久下来,周青时赚来的钱也不会积攒多少,更何况他虽然如今表面上是谢府老爷,可实际上,他们却连半分血缘都没有,又怎好意思拿着他的钱去做大善人。
谢清允考虑良久后,还是觉得先把茶园尽快置办下来然后再根据周青时最近积累的人脉,以及唐怀翊王爷的身份,在茶园内进行义卖,最后筹得的金银,便在城外建立收容所,以收留这些无家可归的百姓。
如此打算着,谢清允又觉得浑身充满干劲,随后便带着刘莹碧落去置办茶园了。
然而一天结束,天色低垂时谢清允才带着丫头从外面回来,放一进屋便觉得浑身疲乏,连晚膳也没用就回了屋子躺尸。
今日周青时回来得早,据说是因为梁溪各地爆发了流民起义,金陵城中近日不安分,于是他晚上也不再流连他的朝天阁,回来后又听碧落说,谢清允打算置办一个茶园,于是用过晚膳后便来找她。
周青时听说了谢清允打算开茶园的目的后,觉得这想法确实不错,当下便答应她,自己会帮他搞定茶园的宅子。
因为他拍着胸脯保证的模样实在滑稽中又带着严肃,于是谢清允便也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