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应之继而道,“今日早朝结束,皇上召为父去御书房,他同为父说了一番话,为父也觉得很是诧异,但细细想来却又觉得皇上是对的。”
苏陌染没有插话,他接着道,“如今瑾念已然不在,苏府小辈这一代只有你和应蓉两个女子,虽然应蓉如今进宫为妃了,可是依照她的性格自己不惹事就算好的了,更别提光宗耀祖,保苏府昌盛繁荣了。”
他已将话说到如此地步,苏陌染又怎会听不明白,然而她还是未吭声,只等着看苏应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如今身逢乱世,虽说朝中不结党营私,但总要被逼无奈,然而今日皇上同为父说,希望苏府能助他一臂之力......”
他话还未说完,苏陌染便截住话口,“父亲莫不是忘了大哥究竟是怎样死的?”她放箸,正经盯着苏应之道,“正是因为你口中所说的君。”
提到苏瑾念,苏应之也难掩落寞哀伤,然而他叹口气依旧不忘说服苏陌染,“为父自然不敢忘,可事情已然发生,如今苏府最重要的事要学会乱世中保身。”
“所以,皇上为了拉拢父亲,又许给父亲什么条件?”
女子眸中的目光太过锐利,甚至有些灼灼逼人,苏应之竟不自觉偏过头。
“先帝许父亲女儿一个贵妃之位,那这次呢?皇后?”
被说中,苏应之本觉是一件幸事,然而这话落在苏陌染嘴中却浑然没有一点喜色,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父亲,你这是卖女求荣!”
“胡说!”苏应之按捺不住,低声呵斥道,“越说越离谱,怎的又和‘卖女求荣’扯上关系了。”
似乎他也觉得这番动气不太好,于是他稍稍平复后又道,“父亲也是为你好,天下女子有几个不想做皇后的?那可是一国国母。”
“国母?”苏陌染冷哼一声,“最后还不是君要你死你不得不死!”
茶杯落桌,狠狠“砰”的一声,苏应之蹙眉厉声道,“那是皇上,是你能这般诋毁的吗!”
“所以何来的一国之母?不还是要看他人眼色?”
他自来知晓苏陌染最是冥顽不化,可不料她竟这般不为苏府着想。
苏应之不想再同她多说,拂袖打算离开,最后冷冷甩下一句,“为父已经答应皇上了,这事容不得你拒绝!”
闻言,苏陌染冷笑,在苏应之摔门离开之际,也放出话道,“既然父亲已然如此直接,那女儿不如也直截了当些。”
苏应之立在门槛处,微微侧头,余光向后瞥去,只见身后女子朱唇微起,“女儿不会嫁!”
语罢,她径自端着茶盏,听闻门口男子冷哼一声,遂大步离开。
苏陌染知道这件事情不会因为自己的一力拒绝而就此翻篇,可她却还是低估了流言忽如春风来的本事。
前脚刚有皇帝的赏赐进屋,后脚便有消息传出,皇上要立苏家女儿为后的消息。
然而虽说是苏家女儿可又没说具体是哪一位,百姓的猜测更多的却是苏府已然进宫为妃的那一位。
这一日葛舒望身体好些,能下榻之后,苏应之便趁着午膳时间,又将此事提了起来。
“陌染,如今你已十八,京城中有多少个十八年岁的姑娘还待字闺中?为父知道你相貌好,可旁的人难免只顾眼前看到的,到时胡言乱语传多了,你就当真嫁不出去成个老姑娘了。”
这一日苏应之脾气格外好,看上去竟也像是个慈父模样,然而苏陌染却不给他面子,他自顾自说着,苏陌染便垂头给自己布菜。
一如反常的是葛舒望今日倒是没怎么说话。
见苏陌染没甚反应,苏应之仍旧喋喋不休,颇有一副不说到天荒地老不罢休的气势。
“陌染,不是为父怕你嫁不出去,而是洛阳城中现在与你差不多年纪的且配得上苏府门第的,还得要才貌双全的,真是不简单了,入宫为妃是旁人多少都羡慕不来的事,况且你这是平步青云,入宫为后......”
奈何他将一席话说得多么绘声绘色,多么诱人,苏陌染都不为所动,末了,还补了一句,“若父亲这么心仪这个后位,不如父亲去?”
语罢,她还笑开,苏应之蹙眉,眸光锐利,“又在胡言乱语!”
“父亲,大姐姐既然如今已然入宫为妃,且还怀了龙嗣,母凭子贵,后位自然应该留给她的。”
闻言,苏应之敛下眸子,张了张口,踌躇许久后才开口道,“先前为父已经同你说过,应蓉那孩子......”随之一声叹气。
沉默一瞬,屋外便有小厮跑了进来,他气喘吁吁满脸慌张的说道,“老爷夫人,宫里派人传信,说大小姐与禁军统领私通,现已关入永巷了!”
闻言,在场众人皆是惊愕,苏应之一口热茶哽在喉口,出不来进不去,于是满脸涨红咳嗽起来,葛舒望也不禁睁大双眸,手中的箸堪堪砸落在小碗上。
苏陌染震惊,转瞬却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想个仔细。
如若此事是真的,苏应蓉与禁军统领有关联,正巧徐璋已同云嫔处一战线,所以云嫔自是有把柄逼苏应蓉假冒一封信,而且如若私通涉及到龙嗣,那可就是掉脑袋诛九族的大罪,所以苏应蓉一直不肯开口说出全部?
“现在人怎么样了?”苏应之从剧烈的咳嗽缓过来之后便问道。
小厮摇摇头,“那公公并未多说,只说太后娘娘亲自逮住了大小姐交予禁军统领的私信。”
话音刚落,苏应之又是捂着胸口咳嗽起来,葛舒望起身帮他拍着背。
“那禁军统领现在如何了?”
小厮继而看向苏陌染,回答道,“禀二小姐,那公公说,太后召禁军统领进宫,结果那厮矢口否认,将自己摘个干净,只说是我家小姐冒着大不韪的风险纠缠他,他是被逼无奈,碍于大小姐是妃嫔身份才一再谦让!”
*
北瀚四十七年,夏末,洛阳城中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有人高升,有人左迁,有人溅落泥泞,有人平步青云。
然而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深受其害。
自知晓苏应蓉一事后,苏应之便进宫面圣,期望能见苏应蓉一面。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皇帝还未来得及见他,当晚又传出消息,重兵把守的水牢关押着死刑犯,然而只一夜的时间,那人便不翼而飞。
当晚数十个武功高强的武林高手,穿着夜行衣,匍匐四周,像是暗夜里前行的使者,身手矫健,又像是鬼魅,来无影去无踪,惊起平地一阵风。
夜晚宫门落钥时分,是水牢看守最为薄弱的时候,正值交接班,本是重重把守,但由于晚膳修缮时间,仅有一小队人守在水牢前。
趁着巡守的禁军刚走,周遭密林中顿时探出人头,他们面罩黑巾,暗夜中只露出一双如枭鹰似的眼眸,锐利无比,势不可挡。
趁着风速,密林中枝叶碰撞发出沙沙响声。
守在水牢前的其中一人就只是稍稍往侧看了一眼,便瞧见腾空而来的黑衣蒙面人。
然而尖叫声还未说出口,尚哽在喉口,那士兵便被一刀毙命,伤口在脖颈处,一刀深可见血骨,喉骨切开,不沾丝带肉,利落干脆。
整个过程竟没惊动一片落叶。
风声四起,密林晃动渐大,响起一阵诡异的响动。
暗夜里无数身影前仆后继,饶有秩序,伺机而动,像群虎视眈眈的狼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