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这是两人做成的圈套还是得保命中该有此劫。如此忽忽数月,也是多寿命里该有,有身孕了。她置了酒菜,也没有旁人好用,就使唤了赵高儿去找得保来。
赵高儿到了得保家门前,他是常来常往的,门房都认得他:“今儿不巧,保爷出门了。”赵高儿手里拿着两壶酒,送到门房手里:“俺还有要事不能久留,求管家老爷给保爷传个信,就说俺请保爷到家叙叙。”
门房接了酒:“大哥忙去吧,俺省得。”自去闲聊,不搭理他了。赵高儿一旁站了片刻插不上话,搭讪着走了。
旁一个闲人就问门房:“这人怪体面的,哥哥别得罪了他。”
门房牙缝里嘘了一声:“他体面,那路口的叫花子也比他体面些。”
人就竖着耳朵听:“这人穿着这样齐整,长得也好,该是个好人家公子罢。”
得保几个家人都是知道内情的,听了就拍着腿笑起来:“他家可不是有个好人吗?”互相挤眉弄眼一阵,到底也不敢托实说出来。
得保接了信,铺子上取了两匹新到的料子带着过去,与多寿道:“这是江南刚送来的,府里还没送呢,你做两件衣服穿,只莫让外人瞅见。”
多寿拿了料子在手里摩摸半日:“哎呦,我的哥哥,咱如今想出去也不行呢。”人就靠了过去。
得保搂着多寿笑道:“你尽出去耍,没钱我让小厮送来。”又掏了十两银子的银票给她。多寿拿着银票和料子一齐进房收了,唤丫头端出酒菜:“哥哥,如今这银钱实在是不禁用的,往后要家里多个人,只能打发走丫头,省点米钱了。”
得保喝着酒,又掏了一两现银子给她:“你也贪心,现天下太平,一分银子能买十斗米呢,你家就是猪八戒转世,也够吃了。”
多寿赶紧又进去收了银子,出来紧挨着得保坐了,把头靠在得保肩上:“我的那个好人,只顾奚落人,叫人心里难受。往日也就罢了,现奴肚子里有了你的骨肉,怎的还如此无情。”
得保一口酒差点喷出来,他家中四个齐崭崭的孩儿,大儿子已经说亲,妻子才貌双全又贤惠,这里倒偷出个私孩子出来,然而他也不当大事:“怎知是我的?你若要养就养下来,我多与你些银两就是了。”
多寿扑到他怀里哭闹:“咱不要脸皮的跟着你,图的是哥哥知情解意,这不是屈死我吗?”
人家女子哭,是梨花带雨;多寿哭,也有一比,叫沟壑纵横,她脸上的粉委实涂得太厚了,好在她不过假哭,怕花了脸上的脂粉,就这得保也不敢细打量:“好好的闹什么,坐下陪我喝酒。”
多寿仗着肚中那块肉,不依不饶:“哥哥,我的好哥哥,咱给你做饭洗衣,当牛做马,你就当我是个使唤丫头领回家去不成吗?”
得保心中计较,丫头可比你清白多了,嘴上却说:“俺家规矩大,你自由散漫惯的住不了。”他不肯松口,寻常的女子哪有绣花娘子美貌,他也不过图个新鲜,要说生儿育女,自有大把清白女子,很不必为了这个破罐子坏了自己名声。
两人来往,街面上是无人不晓的。赵高儿和多寿都不是嘴紧的,夸耀尚来不及,得保自以为避着人,哪个又是眼瞎的,早已是沸沸扬扬了。得保哪怕相与个半门子人也不至于如此诧异,多寿总算是有男人的,又考评过诸多邻里,这样的也捡回去,得保也算得是好胃口了。
要说多寿傻,外面自由自在何苦要去得保家里做个小妾受拘束,这就是多寿的奸猾之处了。要知相与的几月里得保虽要一奉十,孝敬得十分妥帖,然多寿是个经历过的,知这不过是世间男子喜新的常态,待他日有了别的相好,或自己厌倦,也就忘在脑后了,到时人老珠黄,赵高儿也不是能相伴一生的。她如今有了得保的骨肉,只要能进得了得保家中,那百万家财不能一人独吞,也绝不多她一人吃饭穿衣,就算没了宠爱,想是衣食无忧了。
多寿使尽浑身解数,得保总不松口,脚步也少了。多寿心中十分惶急,难得多保去一次,就寻死觅活,得保心中有些厌烦,这日又当着得保面要丫头去买耗子药来:“我母两便死了去,留在世上害眼。”
得保自喝着酒,头也不抬:“你身子重,好好将息着。”并无他话。
多寿下不来台,只好珠泪双抛,追着打丫头:“贱人!贱人!叫你没得看爷们俊俏跑前头去,当自己是什么上台面的姐姐。”
得保看那丫头被多寿拿簪子扎得鬼哭狼嚎,起身拉开了:“俺今日还有事,明日来了。”从此再不上门。
多寿喊赵高儿去叫了几次,反被赵高儿奚落,两人是吃用惯了的,眼看家中银钱见底,她虽还有些首饰衣服,也不敢都变卖了。赵高儿又是不能一日无钱的,多寿也要吃要穿,心中思量已定,那日就唤赵高儿进来,拔了支金簪给他:“你去换点酒肉,家里久不见荤腥了,咱俩吃顿好的。”
赵高儿出去半日,买了块羊肉并一只鸡、一壶酒回来,多寿早已不下厨房,丫头拿去做了,先把羊肉挑好的放开,鸡汤自己喝了一半,加满了水,才端出来放桌上。
多寿把春明也叫出来:“二姐,咱吃个团圆饭。”说着,眼泪扑簌簌掉下来。这回多寿是真哭,直哭得粉惨脂褪、喉咙嘶哑。
春明在一旁劝解着,多寿拉着她手道:“二姐,你是个有福气的,有个好姐姐在大衙门里当差呢,他日求了你大姐,也必有个好前程。嫂嫂我如今是不成了。”
赵高儿已将羊肉吃了大半,这时啃着鸡腿道:“你也是没用,我给你拉的保大爷多么有钱,人说他家里有海似的家当,你自家不会做把人赶走了,累我跑断了腿。要我说,保大爷实是个好人,也亏得我与他交情好,不然一顿打将你赶了出去,怕你去有司衙门告状呢。”
多寿冷笑道:“话是你说的,如今家里米都没了,那边的差事你也离上值还有段时日,这房子、丫头,都是人家保爷的,咱就饿死也不远了。”
赵高儿道:“不能够。咱和保爷的交情,明日我再去会会他,他不能不给我这面子,你也好好与人赔个不是,咱就算翻篇了。”
多寿抢过鸡腿道:“莫说你请了几回他不来,就来,你还能将他捆在这里不成?他终要家去的,那时咱不是又得喝西北风?”
赵高儿晃啷着腿道:“你没本事还抱怨我不成?不是吹牛,若大爷看上我,我怕他舍不得走呢。”
说得春明也笑了,赵高儿打量着春明道:“可惜小些,不然给你嫂子做个接脚。”
多寿忍不得,恨得一碗鸡汤泼了他一头一身:“畜生!你妹妹还没桌子高就算计她。”
赵高儿又烫又怒,此时知多寿也挣不来钱,还怕她不成,揪着多寿衣襟就要暴打,多寿道:“你打!你打!你朝着肚子打,今日不打下这孽债来,你也不是个男人!”
赵高儿甩手道:“疯婆娘!”就要出去,被多寿一嗓子又喊回去:“咱给你变钱来。”
赵高儿心中有些疑惑,站得远远的,怕多寿又发疯,多寿道:“咱细细想过,你们男人是没个靠得住的。肚子里的这块肉,咱是能打包票是保爷的,不怕他验。我听人说那大家子里头有秘方,滴个血就知道孩子是谁的,为今之计我就自己上门去找保爷家老太太去,人家说老人爱孙,不怕她不留我。留下我,咱还怕没衣食吗。”
赵高儿听了十分动心,又怕:“这么大张旗鼓的,惹恼了保爷。”
多寿拖了把椅子坐着,让丫头捶着腿:“咱又不是去街面上喊,怕什么。就算保爷恼了,等咱生下孩儿,还怕他不高兴?”
赵高儿还有些不肯:“你有去处,咱白送个老婆与人。”
多寿过去掐了赵高儿几把:“死人!死人!只会喝酒睡觉,你个无赖泼皮哪里来的老婆,也就我瞎了眼跟了你。人保爷是台面上的人,要了你老婆还怕没大注银子给你?”
赵高儿这才高兴:“那咱还等什么,这就去吧。保爷家我是惯走的,他家管家赶着我叫哥哥呢,我一说再没有不成的。”
多寿笑道:“你个顾前不顾后的,你大刺刺和人说送自己老婆给保爷,怕不给人打出去。”她给赵高儿拉拉衣服:“你得说咱是一家,我是大姐的姐姐,当初失散了的,以后咱还能来往。”
赵高儿笑道:“这还要你说,咱走南闯北的,人都赞我会说话,要不保爷这样的大人物,咋能和我交朋友呢。”
两人计议定了,赵高儿又抢了多寿几件首饰并好衣服:“你以后就享福了,这些留给二姐穿戴。”
多寿要求着他给带路,因此不仅不气,反而与他道:“等我和保爷过了明路,咱求保爷给你买个绝色的做老婆。”
赵高儿乐不可支,一鞠到地:“谢奶奶赏。咱也不要绝色,奶奶这样的就很够了。”
多寿踹了他一脚:“你奶奶如今是贵人,尊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