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佛门仙子实际上十分健谈，所以这个过程十分愉快，只是在和其并肩而行的过程之中，叶世安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忘记了什么事情。
不过在这种有着美人同行的情况，这位少宗殿下一般很容易就会把这些并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抛之脑后，将精力完全投入在和身边佳人的交谈之中。
“师兄，这位少宗殿下眼下的举动，是不是就是那些中原典籍中所说的见色忘义？”
在伤势得到缓解和恢复之后，秋月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叶世安与上官离去的方向，语气之中充满了复杂之意。
天秀的面色此刻依旧是在微微抽搐，但他还是拍了拍自己师弟的肩膀，在叹了口气后开口说道：“中原文化博大精深，虽然这种行为的确有点像，但说成是见色忘义就有点过了，你以后和叶兄弟这人相处多了，就会知道这种行为对他来说都很正常。”
“很正常？”
秋月的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困惑，在稍稍思考了一下之后又开口问道：“莫非这一举动其中是有什么深意吗？”
虽然前身是道门的国教一向都是包罗万象，那些修道之人也并没有像佛门修士对待佛祖那样的虔诚之心，但秋月始终认为这样一个大势力未来的继承人不应该是一个如此轻佻随意的人。
在这位从小就苦修佛法的佛门天才看来，像自家师兄这样让人感到无奈的异类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就够了，如果出现第二个的话，那他恐怕会真的怀疑起自己这么多年秉持着的苦修理念究竟是对是错。
可惜这变化无常的世事就是这样让人琢磨不透，事实的真相永远不会因为秋月的一己之想而发生任何改变。
事实上，如果不是从小学习到的些许权谋手段，可能在继承人这个方面，叶世安要表现得比天秀更加不堪，因为前者的个性要比后者显得更加洒脱随性许多。
“不，这没有什么深意”
在察觉到自家师弟明显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之后，天秀连忙摆了摆手，开口说道：“我的意思是，你和他相处久了的话，久而久之就会习惯他这种行为了。”
“这……原来如此，难怪他能和师兄你成为好友啊！”
秋月面色顿时狠狠地抽搐了一下，紧接着便从地上站了起来，在语气复杂地抛下了一句话之后便转身朝着中州城所在的方向走去。
“师弟他这一次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怎么感觉又是在嘲讽我？”
天秀眉头微微皱起，一时间感觉心里有些怪怪的，但性子本就十分憨直的他并没有去深究这句话的言外之意，而是手掌微微一招，便将之前坐在地上的那件白色袈裟上的灰尘尽数去除，然后重新将其披在了身上。
“师弟，等等我”
在朝着那已经快消失在视线之中的秋月高声喊了一句之后，天秀迈开大步追了上去，也同样朝着中州城所在的方向快速行进。
………
中州城，州牧府。
被当今女帝亲自开口任命的当代中州牧叫做莫亭山，他是一个根红苗正的儒门子弟，曾经在稷下学宫中求学之时甚至还得到过书院中人的教导和认可，是一个真正将君子之道与治国安邦之理铭刻入神魂深处的当世大儒。
如果不是因为莫亭山始终心怀着一颗想要入朝为官，造福天下万民的心，或许他会是下一任稷下学宫大祭酒的有力竞争人选，毕竟这位中州牧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半步儒圣级修士，差一步就能够登临神圣领域的存在。
对于君王和师长来说，莫亭山是一个优秀的下属和弟子；对于他手下的官吏以及其治下的大多数百姓来说，这位中州牧是一个仁慈而又有能力的上司和父母官。
而此刻，在州牧府的会客大堂之中，莫亭山却已经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和冷静，并且他还变得须发怒张，那张一直以来都十分平静而又不失威严的脸庞上充满了怒火。
“姜家固然有罪，但最后判处他们罪行应该是大离的律法，而不是你们的一己私怨以及那些所谓的利益纠葛”
在莫亭山的对面有一张普普通通的椅子，上面坐着一个面容上和莫亭山有着三四分相似，一看就存在血缘关系的中年男子。
“姜家这么多年来的所作所为早已怨声载道，你去问问这中州城里的百姓，哪家哪户不对那些姓姜的人充满怨气？”
中年男子小酌了一杯看起来刚刚泡开不久的茶水，用一种略带着些许嘲讽的语气开口说道：“自从你担任中州牧以来已经有十几年的时间了，在这么长时间里面，你口中的所谓律法，似乎并没有对他们的恶行造成任何的约束，甚至那些姓姜的人根本没有把你放在眼里，不是吗？”
听到这话，莫亭山的面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了几分，双眸深处甚至因此闪烁起了些许之前未有过的冷意。
世人皆知，十二年前的大朝试榜眼莫亭山乃是外儒内法之人，其心中对于律法的执着，在大离三十六州所有官员之中也是少见。
自从他担任中州牧以来，几乎没有任何人敢当面像这个中年男子一样表示对于律法的不屑，因为之前敢这么做的人，要么到现在还在大牢里蹲着，要么已经人头落地！
只不过对于眼前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莫亭山只能强行压抑下心中的怒火，而不能在有确切证据之前对其采取任何措施。
因为这个男子叫做莫亭风，是中州牧莫亭山一母同胞的大哥，同时也是中州城内四大世家之一的莫家当代家主，一位法相层次的天人境大修行者。
在没有任何确切证据的情况下对自己的亲生大哥，对自己家族的家主出手，莫亭山这个秉承着君子之道的儒生做不出这种事，哪怕他知道自己这位大哥不是什么好人。
“这只是暂时的，早晚有一天我一定会抓住姜家的罪证，将他们绳之以法，让他们知道我大离律法不容侵犯”
“哈哈……”
看着自己这个弟弟那张认真而又严肃的脸庞，莫亭风忍不住开口笑了起来，他的笑声之中充满了嘲讽和不屑，这让莫亭山好不容易压抑下来的怒火再次翻涌，双眸之中的神色变得更加冷冽了许多。
“兄长何故发笑？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莫亭风止住了笑声，用一种略带复杂的目光看了眼前这个从小到大都十分正直的弟弟一眼，开口回答道：
“你说的很对，大离的律法的确不容侵犯，但这也不过只是相对于而言的，所谓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也只是说说而已”
“姜家扎根于中州城，已有数十年，其中犯下的累累罪行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可你口中的律法又能奈他们如何呢？他们一家人现在照样过得逍遥自在，说不定人家现在正在暗地里嘲讽你这个中州牧的无能呢！”
莫亭山闻言微微一怔，紧接着变得沉默了起来，他脸上那毫不遮掩的怒火也是渐渐褪去，整个人变得面无表情。
但任谁在这里，恐怕都能看得出这位中州牧此时情绪的不佳和压抑，整座大堂此刻都因此被一股沉重的气势笼罩住了，其中散发出来的压力使得莫亭风这位天人境的大修行者额头上都不禁冒出了丝丝冷汗。
“看来父亲说的果然是对，你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儒修苗子，不过只是四十七载岁月便走到了半步封圣的地步，我真的不如你……”
看着眼前这个从小到大都压过自己一头的弟弟，莫亭风的心里莫名感到了一阵惆怅和复杂，但紧接着又被一股得意之情取而代之。
任你如何天资横溢，最后这莫家家主之位还是交到了我手里，你这辈子坚持维护那所谓的律法，到头来不还是要为之妥协……
想到这里，莫亭风心中的惆怅进去，当即开口笑着说道：
“自古皆是天理循环，一国律法或许会有疏漏，但大道不会，眼下就是姜家注定要伏诛之时，非人力所能够改变”
说到这里，这位莫家家主看到自己的弟弟神色依旧没有变化，只好再想了想之后又说道：
“姜府里面一定会有能够证明他们这么多年作奸犯科的东西，届时搜刮出罪证，你也是大功一件，到时候如果入了当今陛下的眼，封侯拜相也是指日可待”
听到这话，莫亭山嘴角微微掀起了一抹略带嘲讽的弧度，不由得嗤笑了一声：“我修的是圣人道，求的从来不是什么功名利禄，我做官不过是想为百姓做些实事，封侯拜相从来不是我的追求。”
“还真是油盐不进，这一句句子大道理听多了真是让人厌烦，不过就是多读了几年的书，还真以为自己是当年儒家至圣那样的圣人吗？”
看着自己弟弟那一身正气的样子，莫亭风心头莫名掀起了些许烦躁之意，原本一直还算是和善的面色也一下子冷了下来，厉声开口说道：
“对，你从来不奢求什么功名利禄，那是因为从小除了修行上的疑难之外，你从来都不用为任何的东西而发愁，父亲每一次都会把最好的东西给你”
“你喜欢读书，他就直接动用了一份从祖上留下来的珍贵人情，讨来了一个稷下学宫的免试名额；你想要练剑，他就毫不犹豫地拿出了家族一半的积蓄，请神机门的西门大师出手为你铸了一把剑”
“可你呢？你又为父亲和家族做了什么？你是父亲他老人家最喜欢的儿子，可最后却连父亲临终之前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你扪心自问一下，你对得起父亲这么多年来的关心，对得起你心中的孝道吗？”
“我……我的确对不起父亲”
莫亭山神色骤然一变，看起来似乎想要反驳些什么，但在听到自家兄长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整个人不禁颓唐了下来，眼中也隐隐闪过了些许哀伤之意，自家老父生前的模样也开始在这位中州牧的脑海里浮现了出来。
而话说到这个份上，莫亭风看起来情绪也有些激动，他不禁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手指着前方的莫亭山，斩钉截铁地开口说道：
“你的确是天赋极佳，但如果没有父亲的偏心和家族的栽培，别说是今天的中州牧，就连当年的大朝试榜眼都不会是你的”
“而现在，就是你该回报家族的时候了，姜家之所以这么多年能在中州城里耀武扬威，就是因为他们暗地里找了一个好主子，可现在这个主子嫌他们碍眼了，所以我莫家的机会就来了”
“这是我莫家重回四大家族之首的唯一机会，如果你想对此横加阻拦的话，就莫要怪为兄不念兄弟情义了”
说到最后，这位莫家家主的眼眸之中闪过了一道炽热之意，就好像看到了自己家族未来光辉的前程一般。
莫亭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使自己平静了下来，紧接着他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兄长，开口问道：“你们想要怎么做？”
“这你不用管，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情，今天晚上中州城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你手下的府兵和城外的驻军什么都不知道，这就足够了”
冷冷地抛下了一句话之后，莫亭风当即一甩袖袍，身形如同一道微风吹过一般迅速消失在了州牧府的会客大堂之中。
目睹着自己兄长的离去，莫亭山什么话也没有说，脸庞上也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绪变化，整个人坐在椅子上就像是一座一动不动的雕塑一样。
许久之后，大堂之中才传出了一声轻叹，同时一道略显愧疚和无奈的声音随之响起：
“老师，对不起，学生终究还是向那些人妥协了！”
………
由于叶世安与上官二人相谈甚欢，而秋月的伤势又不适合用太快的速度赶路，所以四人抵达中州城的时候，已经接近了傍晚。
如果不是这位少宗殿下有先见之明，提前让自己的那位侍女找好了客栈的话，或许这一行人今夜就要露宿街头了。
在将西漠佛门的一行人安顿完毕之后，叶世安独自一人从客栈中悄无声息地溜了出来，来到了一处僻静而又幽黑的巷子里。
“月黑风高，这当真是一个杀人放火的好时候，只不过有时候手上染的血多了，总会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就好像做错了什么一样”
看着那轮高高悬于夜空之上的明月，叶世安脸庞上闪过了一道惆怅之意，看起来像是在缅怀，但又隐约好像是在遗憾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