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悬停江面。
两岸青山、蓑笠渔翁,以及,千里的江面。
风林火指着这山水,有些自豪。
他问龙之剑:“如何?”
龙之剑点头,问:“已到江津?”
“不错。”
“江津有多大?”
“这条卧龙长江有多长,江津就有多大。”风林火道。
龙之剑站在舟上,朝江面望去,回头问:“那么这条江,有多长?”
但年轻人还未回答,便被一旁的商人打断了。
商人指着市镇,道:“下船罢。”
市集上,风林火为他们打尖。
此时,他们坐在一处偏僻的客栈里。
龙之剑盯着面前的酒盏,却不喝。
因为酒是酸的。
而风林火回来时给他们带来两打芝麻烧饼,以及,两个童子。
龙之剑将烧饼撕两半,捏扁,一口一个,转瞬吃了三个。
风林火的注意力却在别处。
因为他们桌对面,有个姑娘饶有兴趣地打量他。
商人顺着风林火的目光看了一眼,感觉无趣,就回头吃自己的。
那个姑娘在笑。
因为两个童子在喂风林火吃饭。
对于风林火的怪癖好,龙之剑早已见怪不怪。
先前,在雪花城,风林火的茶水,便是由齐莉菲喂的。
他的两只天下无双的手,当然不能用来拿筷子、端茶。
但也许,这只是他为了让别人看在眼里。
风林火许给两位童子一人一串冰糖葫芦。
“可是我却没钱买冰糖葫芦,所以,龙先生要为我摊上。”
“你为何没钱?”龙之剑道。
龙之剑指着商人,道:“更何况,你为什么不找他要?”
风林火喜欢开朋友的玩笑,这时他觉得再开就过头了,便起身到客栈门口的老翁那要了两只糖葫芦。
两童子接下葫芦便跑开了。
风林火重新坐下。
然而姑娘仍在偷笑。
他闲来无事,见龙之剑与商人都兀自忙着,便凑到那姑娘一桌。
女孩天真烂漫,脸蛋红扑扑,鼻梁旁各生几点小麻子。
“有何可笑?”
姑娘指着风林火的袖子。
两只洁白的袖子,两臂如死者般垂下。
可她指的地方却沾满了芝麻。
于是,年轻人想要将芝麻拍掉,却发觉竟是墨水渍。
为何有墨水渍?
他猛地一拍脑袋,朝龙之剑道:“百晓灵画的那张江山入画图沾了水,现在已经看不清了。”
龙之剑神情萧索,道:“那又如何?”
年轻人道:“那么我们就相当于白跑了一趟颍川,又差点结上百晓灵这个梁子。”
龙之剑道:“没有白跑。”
他指着商人,又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风林火茫然地坐回原位。
龙之剑问商人道:“我们已将阁下安然送至江津,如此一来,便要分道扬镳。”
商人却摇了摇头,“这里并非江津。”
风林火问:“倘这里不是江津,那哪里是呢?”
商人道:“江津虽指长江流经的这偌大一片,但我口中的江津,却是指的是江津腹地。”
“江津腹地?”风林火问。
“便是天子脚下。”商人道。
龙之剑伸出指头指着商人,“原来你将我们耍了。莫非,我们还要保你到皇城?”
商人点头,“不错。”
此时,风林火脸色却阴沉起来。
“你···为何要到皇城?”
商人看着风林火,露出云淡风轻的微笑。
这时,门外走进一人。
那人,如风林火一样,将一只手隐藏在袖子中,另一只手却拄着一只木杆。
杆子上,插满了冰糖葫芦。
正是刚刚卖给风林火两只的那位老人。
他一张嘴,里面只剩几颗黄牙,拄杆的手却纹丝不动。
这时,风林火和龙之剑都看出,老人并非一寻常卖葫芦的。
他正走向风林火。
方才付账时,风林火是叫两位童子从他腰包里掏出银钱去的,这样,他也就用不着亲自摸钱。
风林火是不是为了避免和老人接触,才叫两个孩子代替自己去买的?
可现在,老人却找上了他。
“先生,多给了一文钱。”
“这钱,老伯拿去便是。”
“自然不成。”
老人黝黑的手掌中摆着铜币。
他隔着桌,丢给他们。
这么一丢中,已经存了内力。
况且他手掌是黑的,
莫非这支铜钱镖已喂了毒?
风林火待躲闪,忽有柄剑从他肩后递出。
是龙之剑的剑。剑尖串住那一文钱的孔心,稳稳接住。
龙之剑道:“有劳。”
老人微微一笑。
那铜钱忽而软化,滴到了风林火的一只袖子上,接着滴透他的袖子,滴进手臂中。
几乎转瞬,风林火就感到手臂发麻。
回头看龙之剑的剑锋,已经成了黑色,
此时,老人的微笑刚刚散去。
风林火一只手臂已经失了力气,却叫龙之剑先保护商人和那个女孩。
而风林火自己,则避无可避。
平地一阵大风起。
无底袖风出,老人忽感一阵劈面风,便下意识拿手中冰糖葫芦杆挡下。
不料,风将杆子几乎切断。
所有的糖葫芦纷纷落了下来。
当老人将掩面的木杆放下时,龙之剑一剑已斩来。
但龙之剑虽喜喝酒,心思却仍缜密。他没下杀手,因为他担心老人身上没有配备毒的解药。
风林火的一只手臂已呈青黑色。
老人似乎一眼看穿龙之剑的心思,他迎面想要接下龙之剑这一剑。
龙之剑岂能杀他,斩势骤敛。
也正因此,老人隐于袖中的手此刻已出。
漆黑的手掌握住了龙之剑的剑。
剑,立刻融化、折断。
这时,风林火耳边被什么人的嘴巴贴住了,“随我来。”
他闻到一阵熟悉的香味,但他却记不起了。
他回头看时,却正是那位脸蛋红红的梳着麻花辫的姑娘。
于是风林火也叫龙之剑后撤。
龙之剑无可奈何,掀翻张桌,对准老人。
老人绕过桌子,却见几人已从窗外跳了出去。
现在,在一处偏僻的小屋中。
风林火喘着气。
他面前是睁着大眼看他的姑娘。
而龙之剑却问他:“为何要跑,解药在那老人身上。”
风林火指指那姑娘:“你问她便是。”
姑娘却在看年轻人已经呈现黑色的手臂。
商人刚刚被龙之剑扛在肩上,此时惊魂未定。
“那人没有追来,已是万幸。”商人道。
“只能庆幸,那老头不擅轻功。”
这句话,却是姑娘说出的。
她一改常态,眼神忽而流动秋水,嘴角的微笑却也妩媚动人。
龙之剑怪罪年轻人为何贸然相信这个村野姑娘。
年轻人却道:“这样可爱的姑娘叫我走,我岂能不听话。”
他的耳垂不经意间被女子拧了一下。
商人淡淡道:“可你,是在将自己的性命,放在陌生人手里。”
龙之剑点头赞成。
“陌生人?”风林火忽而看向那位姑娘。
姑娘原本不知什么是羞。
此时被风林火紧紧盯着,脸却通红。
这样害羞的女子,年轻人恰好知道是谁。
而他苦笑道:“龙先生恰好也认识此人。”
龙之剑摸摸胡子。
而姑娘将麻花辫梳下,墨瀑当胸,接着抹下脸上麻子,她瞧瞧风林火。
这双剪水妙瞳自然属于齐莉菲。
年轻人手臂作痛,但知晓齐莉菲尚安全,十分欣慰。
只是他没想到,齐莉菲竟也擅易容,若非靠近闻到她身上香味,连他也被骗过。
齐莉菲道:“毒虽猛烈,却是常见之毒,可解。”
她身上有许多珠钗,钗上,每颗珠后都藏着一种毒。
她又喜欢染指甲,所以每种染膏里往往都藏着一种解药。
所以年轻人放心地将自己的手递给齐莉菲,齐莉菲盯着这只手,不敢怠慢。
“为何刚一到江津,就会碰见刺客?”风林火自言自语。
他原本清晰记得,他避开了江山入画图中的墨点,也即皇帝暗哨的位置。
况且,这还发生在昨晚此图沾水之前。
然而,一切证明,他们的确与暗哨打了个照面。
风林火回想起在雪里关前森林的那一次对决,那位身着盔甲的斗士与持伞的灰衣女子。
他记得,他们曾说,自己与江津跳跳生是同僚。
这时他才领会同僚之义。
“若那位来自锤廷的御卫是皇帝钦命,那么,江津跳跳生也是皇帝这边的人。”他道。
“不仅如此···连柳下三都是皇帝手下的剑客。皇帝身边,究竟有多少侠客?”齐莉菲道。
龙之剑听到柳下三的名字,皱了皱眉。
而商人听到江津跳跳生的名字,却好像也触动了一下。
“为什么百晓灵会骗我们?”风林火喃喃。
龙之剑道:“百晓灵似乎想借皇帝之手,除掉我们俩。这也是为何她画了张错误的图。”
年轻人淡淡道:“那么我们就可以按照那些墨点倒推回去,既然我们知道哪里是错的,我们也当然知道哪里是正确的了。”
龙之剑讽刺道:“莫非,你以为百晓灵会算不到你这么想?想必,她画的整张图都是错的。”
齐莉菲已生起了火。
对龙之剑的话,风林火有些认同。
所以他将那幅江山入画图丢进了火盆里。
“原来你们说的画图,是指的这个。”这时,齐莉菲忽而从怀里掏出张纸。
同样的一幅图,但是,墨点却不一样!
这也是为何,齐莉菲安然无恙地到了江津。
“可你又怎样得到这张图的?”
齐莉菲娇媚一笑,“我也有我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