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虽然刘宋北伐曾如辛弃疾词所写:“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终究内讧,“赢得仓皇北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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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健康后,无人再言北伐。两军对垒、短兵相接、破釜沉舟等等,都没有吓着年轻的左战英;但是无仗可打吓着他了,因为,他当初执意从军,就是为了打仗。
战英深感郁闷和失望。他无心再恋京城,于是请求回家伺候老母。此时他十九岁不到。
回到家时,战英腿伤复发,走路一瘸一瘸。大哥文秀一看到战英,简直像是看到了一个从鬼门关回来的人。他一下子抱住了弟弟:“感谢老天爷,战英你终于活着回来了!那阵子我们都听到长河激战的情况,我担心极了!”
战英也紧紧抱住大哥,听见了大哥的心跳,呼吸着湿润的、没有硝烟味道的江南空气,心里在说:回家真好!
钟氏因为迟迟不见儿子回家,终日盼望,盼瞎了双眼。战英一见,扑跪在母亲面前大哭,“娘,娘!我是战英,我回来了!娘,你睁眼看看我!”说完泣不成声。
钟氏用手摸着战英,从头摸到脚,认出了儿子,泪水纵横,嘴上却只一句:“儿,回来就好……”
战英悔恨自己不孝,苦了母亲。还在健康的时候,他即耳有所闻,刘裕有意篡改晋室,自己称帝。战英不禁又想起了孟范渊,记起八公山临别时他赠与自己的话:“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逢事不可勉强。”战英虽一腔热情,却痛恨朝廷的权利争斗,决定就此归乡,以待清明。
三年前与左家定了亲的高家,见左家公子三年不回,钟氏望瞎了双眼,便想要另谋联姻。不料谷兰见过战英一面,心中仰慕,坚持要等待。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何况战英本来就是性情中人。深负内疚的战英,答应与谷兰尽快完婚。
419年,十九岁的左战英与高谷兰结婚。次年他的儿子出生。也是这一年,刘裕在健康称帝。改朝换了代,东晋没有了,现在是刘宋朝庭的时候。当年的刘裕大将军,成了当今的皇上。
皇帝没做多久,两年后,刘裕病逝。同年冬天,北魏军趁刘裕逝世,少帝昏乱,发兵攻占刘宋的洛阳、虎牢、滑台等河南地。战英在洛阳左庄园界碑上血书的仅仅六年后,洛阳再度沦陷。
这天,战英坐在左梁亭下,看着边上写着“尹阳河”的石碑,听前面河水潺潺东去,心中也像那河水一般起伏。当年战场上的冲杀声,那刀槊相击的声响还在耳边回响,他记起了洛阳城外那个满脸是血、吹羌笛的后秦战士,他现在,是不是又回到洛阳了?他又想起王镇恶死后的长安保卫战中,那个没有伤害他的老胡兵。如果不是那个胡兵手下留情,他左战英现在早就见祖宗去了,何以还能坐在这江东的左庄园里!
智勇双全,骁勇善战的王镇恶将军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晋军的内斗里;而当年他崇敬的刘裕将军,自己做了皇帝。有多少人——包括陈镇恶,包括无数死去的晋军和敌军的将士,还差点包括了自己——成就了刘宋王朝的荣耀。孟先生说过:天下,天下人之天下也。可是纵观历史,天下,总是皇帝的天下。而皇帝是会变的,朝代是会改的,唯有天下和天下人,是恒长的。
一阵冬风起,忽觉肩上有暖意,一回头,才知妻子谷兰为自己披了一件衣裳。
“夫人,我想要离开这里。”一个闪念,左战英脱口而出。
“为什么?”谷兰感到非常意外。
“因为,我不想和健康挨得这么近,我也厌倦了江左这个地方。在这里呆久了,骨头都会软掉。”
谷兰一听就明白了,她了解自己的丈夫。他是一个心地单纯的疆场战士,只想杀敌报国,却不懂朝廷的那些事。是战士,所以他也不适应江左这样一个绵秀之地。
“可是,家里呢?你想过没有?”谷兰问。
家里的事,战英当然想过。他觉得自己和大哥是不同的两种人。大哥文秀是一流的持家能手。而他,却天性喜欢在外面闯荡,面对并征服各种挑战。至于家里的事务,还有三弟连衡的帮助,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一家人总是在一起的好。再说了,父母在,不远游,就算是要迁徙别处,也只能从长计议。”谷兰说。
战英点头:“我知道。我已经很对不起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