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左园少庄主左纳为了拓展左氏生意,数日前再度前去淮右与孙掌子商议。
孙掌子的淮安客栈乃淮西淮河南岸最大的客栈,离新息大约四十里水路加半个时辰的陆路。由于客栈地处淮南,即便在永嘉之乱前后,也未见有胡人进出。不过,自打石勒建立后赵起,淮安小镇便不时会看到深眼睛高鼻梁的胡兵。而淮安客栈是镇上最醒目的地方之一,胡兵来过一夜、两夜不再是什么新鲜事。
尽管如此,胡人来住,大致与汉人旅客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故而孙掌子和左纳在此碰了几次面,并不担心什么。
这一次情况大为不同。那日左纳刚至客栈,便有胡兵进入。那胡兵上下看着左纳,问道:“敢问客人贵姓?交个朋友。”
左纳冷不防会有胡兵出现,还唐突地问自己的姓名,一时之间有些慌乱。他停了三秒钟,作揖道:“在下左某,幸会,幸会!”
左纳十五岁赴淮左后已经十一载,不似左江的北方音根深蒂固,他的话语里已经有了东南部口音。那胡兵一听便了然。“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外地人。江左汉人,好么,有请跟我们走一趟。”
左纳一听更慌了。“在下乃江左商人,无涉朝局,缘何带我走?”
胡兵嘻嘻笑了两下,指着左纳说:“你,不用害怕,好事,是好事。”
里头的孙掌子听到外面说话声大,出来探问:“外面何事喧闹?”一看便愣住了,“少庄主,你来啦!这,这是怎么回事?”
左纳还没答,胡兵先发腔了,“噢,原来还是个庄主,那应该很熟悉汉家那些典籍,那就更得跟我们走一趟了。”
孙掌子不明白为什么胡兵要带走左纳,只好上前作揖解释说:“这位壮士,左先生乃是商人,不懂得其他事宜。还请壮士开恩!”
胡兵有些不耐烦了,“啧,你们怕什么?我们带左少庄主去,就是要开恩于他。走走,别耽搁了!”
就这么着,左纳在孙掌子眼皮底下被莫名其妙地生生带走了。
左纳不明不白被胡兵带走。路上,他有吃有喝,胡兵并未为难他。他一路纳闷北上,竟到了汝南。从马车里下来,他就像做梦一般,行走在他十一年前难逃时经过的地方。记得那夜风雨骤,他一手抓着大哥左玄,另一手抓着四弟左健,心里却祈祷小蝶安好……谁能想到,那竟是他此生心中对小蝶最后的缠绵!
“快点走!”胡兵的催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被带到了汝南郡府。那胡兵上去对一位胡军头领说:“报告,我们带来了一个江左人。”
那头领眉毛粗,鼻梁挺,眼睛深陷,留着呈深棕色的大胡须。一听报告,便问:“江左人?什么样的?”
胡兵介绍:“一个庄园主,有学问的。”
头领眼睛一亮:“好哇,带上来看看!”
左纳被带了上来。
胡军头领问左纳:“知道为什么带你来吗?”
左纳摇摇头,不搭腔。
头领于是耐着性子对左纳说:“实话跟你说吧,后赵新立,疆域涵盖汝南。近日我带兵南下,见汝南郡府里人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秦汉以来的堂堂大郡,怎么能没有个头。这汝南地处江淮要冲,还是得有江淮本地人来担任才能聚拢人心,有道理吧?难得碰到一个江东人,我欲封你为汝南太守,希望你不要拒绝。”
左纳一听,哭笑不得,问头领:“请问你是谁?”
头领又是一句“实话告诉你吧”打头,“我是当今大单于、赵王石勒的元辅石虎手下的都尉石匡。我们大单于在北方尚且启用了许多汉人当官,这汝南满郡皆汉人,听说你很有学问,你来当这个郡守正合适。”
左纳一听,连连摇头:“不可,不可。我是个生意人,根本不懂什么郡守县令。我来当只会坏了石将军的事。请石都尉还是另寻高明!”
石匡闷声闷气地说:“不就是当个郡守吗,哪有这么难?你能做生意,就能当郡守!”
左纳直推脱:“谢谢都尉好意,可左某真的不行。我在江左别说有生计要维持,上有老下有少,怎么能独自在汝南做事!”
石匡摸了摸胡须,说:“这个简单,到时候把你家人搬过来不就好了?”
左纳力辩道:“可我的生意是在江东!”
石匡眼露凶光:“你这么不识抬举,不怕我杀了你?到时候,你和你家还有什么?”
那脸凶光和那一席话把左纳给吓住了。想到家里人还等着他回去,他心急如焚。给这个恶魔石匡看中了,真叫是倒了邪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