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晔杉在整个家族同辈中排行十三,他们那片儿的人,平翘舌不分,说话语速快,又喜欢吃字儿,名字谐音也叫十三,和他熟络的人都叫他十三。
上了初中后,又染上了些江湖仁义的气息,于是又有个中二的称呼,十三爷。
就连跟他最铁的李小米有时候都会吊儿郎当的叫他一声十三爷。一众朋友,唯独丁萃萃不会那么叫他。
她实在不喜欢这种中二少年自我意识过剩的称呼,她还私底下问过石晔杉,“他们把你喊做爷,你不觉得不好意思吗?”
石晔杉瞥她一眼,似乎毫不在意,漫不经心道:“他们想叫我什么就叫什么。我总不能管住别人嘴巴吧。”
丁萃萃见不得他装腔作势的模样,刻薄地冷笑一声,到:“嘁。你就是觉得别人这么叫你,你就自我感觉天下无敌、谁也不能争锋呗。”
丁萃萃淡定的眼里闪出的嘲讽似乎戳穿了石晔杉的伪装。
他脸上竟染上了一抹红,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嘴硬回道:“关你屁事。”
谁的少年时代没做过几个当大哥的梦啊。
丁萃萃表示非常值得理解。
可不代表她愿意给他那个面子,她从来不会叫他十三爷,反而跟着李连杰版的黄飞鸿戏称他十三姨。
好面子的石晔杉当然不允许自己有这种娘儿们兮兮的绰号,可无奈丁萃萃这人决定了的事就是软硬不吃,他也气呼呼地根据她声音大的特点给她起了一个“丁大喇叭”的绰号。还有拿她名字开玩笑叫她翠花儿,奈何这都没什么杀伤力。
丁萃萃还能坦然自若地欣然接受。
他倒是知道丁萃萃有一个她家长辈才叫的昵称,他以为自己叫了就能占她便宜、当她长辈。可是他实在低估了她这个昵称的杀伤力,“妹妹”两字实在有些粘腻、宠溺。他叫不出口,只好放弃。
石晔杉想不到反击办法,只好由着她去。
那时候,跟小学男同学和外婆磨练出来的吵架功夫的丁萃萃多少有点牙尖嘴利、跋扈刁钻的意思。
她敏感、尖锐,用自己的强势来伪装内心的没有安全感。不管是谁,只要惹到她,她便跟长了刺儿似的到处扎人,而石晔杉也不是什么温润如玉的人,却不会跟她似的什么事都要整个你死我活,倒不是有绅士风度不与她计较,才处处让着她。
他是根本惹不起,就连他在一群哥们儿面前展现大哥风采时和别人聚众斗殴时。
她趴在围墙上看着明明长得奶气却手里攥着男同学和人剑拔弩张的他,吊儿郎当的含着一颗棒棒糖,调侃道:“十三姨,走烫头发去呀,你又不是黄师傅,打什么架。你那张脸那么嫩可别伤着自己。”
他也只会通红着一张脸,故作姿态地在众兄弟低低地嘲笑声中,硬气道:“滚一边儿去,丁大喇叭。”
见她没有半点反应,依然用一种冷冰冰又不屑的眼神盯住他,似乎在剜住他同理心、扼制住他校园暴力的行为和浓重的匪气。
他才忿忿地松开捏紧的拳头,放开即将被他揍得同学:“赶紧滚,别再让我看到你。”
丁萃萃这才冲他展开一个笑脸:“走,十三姨,姐姐给你买糖吃去。”
被十三姨这个称呼喊炸了毛的石晔杉甩她一句俗气又窝囊的话:“好男不跟恶女斗。”
*
年少时候的感情是纯粹的。
却又是不一定永远处于稳定的。
他们能因为一些不大不小的事相互理解、相互依靠,走进了对方的心里,可以随着时间的长久好到形影不离。
也能因为成长的懵懂引发的悄然悸动在那份纯粹中掺杂另一种特殊的情愫,既而兵荒马乱地走上背道而驰的道路,逐渐疏离冷淡……
进入高中之后,他们成绩差距太大,不再是同一个班级,就连考上同一所高中,都是初三那一年丁萃萃把石晔杉从那些与他肝胆相照却胸无点墨的兄弟群里拉出来,给他做好浅显易懂的笔记,给他制定学习计划,石晔杉才从平时的倒数第十上升到全校399名、倒数101名,过了本校初升高的直接录取人数名次,勉强直接升入最差的一个班级,而不是跟他群兄弟去上职业高中或者出入社会。
就连李小米都说,如果不是丁萃萃,石晔杉凭什么能去上大学。
丁萃萃也总算等回了爸妈,却因为她从前老是离家出走的原因,被管得更严厉了些。出门次数也大幅度减少了。
却也不全是因为叛逆期做得那些事被父母知道并惩罚。
毕竟高中到底比初中的学习任务重,自然而然自己就抓紧了些,她也再没有充足的时间像从前那样跟着石晔杉一个男孩子后边儿四处游荡。
渐渐地,也就不见面了,整个高中这三年也不怎么交流了,甚至可以用形同陌路来形容当时两人的关系。
可其中真正缘由却始终藏在丁萃萃心里的。
少女少年心里的都放了一把锁,彼此都找不到那把能打开它的钥匙。那些感情、那段关系慢慢也就随着时间淡了。
丁萃萃心里有数,他们好歹也是三年没怎么说过话、七年没见面的关系,将近十年的疏离,生疏感也不至于因为如今成为邻居就能飞速消除。
事实也果真如此。
石晔杉并没有答应她请他吃饭,而是很委婉地拒绝了:
“先谢谢你了。可今天不行,先前就约人了。”
如今的石晔杉与少年时那个热血莽撞的男孩子已经产生了很明显的不同之处。他拒绝人的语气圆滑,与人保持着距离。但丁萃萃觉得这是成长过程中的常规,并没有什么让人多心的。
她同样礼貌周到,没有强留他,不给他添麻烦:
“行。那你去吧。”
在他准备点头离开时还是叫住了他:“你等等……”
她在带来的大编制袋里拿了一块抽了真空的腊肉出来,塞给他:
“这是我妈给我寄过来的腊肉,他们说是专门下乡去一家香猪养殖场买回来自己腌的,你拿去吃吧,看吃不吃得惯。算我谢你给我搬行李。”
感谢人的方式既大方又随和,也,不欠人情。
石晔杉当然没理由拒绝。
赵杰欣也凑了上来:
“萃儿,还有吗。我和我们家那口子就馋这个。”
丁萃萃爽快道:“还有一块。待会你带回去吧。”
赵杰欣一脸惋惜:“就剩一块了啊。”
“给方向留下了。要不然,都拿走别人要说我吝啬鬼了。”
石晔杉似乎感受到丁萃萃一束意味深长地眼神朝自己而来。
丁萃萃可真是个小气鬼。
这样直接的眼神他怎么能不理解成她是在向他挑衅,向他证明她现在能大方且独当一面。
提到方向,赵杰欣就有些愤愤不平,道:“方向?他凭什么说你。”
丁萃萃知道她的话赵杰欣显然是没听懂其中含义,只好无奈地瞥了她一眼。
同时,方向这个名字,明显的在石晔杉的心里轻轻游走了一番。
赵杰欣似乎有于心不忍的迹象:“我拿走了。你吃什么。”
丁萃萃一边收拾冰箱,一边回她:“我又不会做饭,放着也是白搭,本来就是带过来给你的,你刚好拿走。更何况还有一个多月就放寒假了。回家了。我还怕吃不着这些。”
听到石晔杉准备离开的声音:“那你们忙我先走了啊。”
她也只淡淡回了一句:“嗯。走你的吧。”
“石先生再见。”
赵杰欣帮丁萃萃送走石晔杉,便问:
“萃儿。你们看来挺熟啊,有点儿故事吧。”
丁萃萃故意冲她意味不明地暧昧一笑:“眼睛挺贼啊。”
赵杰欣在得知他二人是老熟人时,就再心里描绘一篇什么破镜重圆的都市恋曲,没想到还能是真的,立马来了劲:“真的啊?”
丁萃萃笑了一下,过于坦然和无所谓的态度打乱了赵杰欣幻想的暧昧青春:
“也没什么。就是分别多年的童年好友,小时候那些幼稚可笑的故事现在都能当笑话讲出来。你要听什么,听我俩相互撕破脸地起绰号,还是他对我恶作剧被我追着打了半个初中部?”
也没理会赵杰欣那将信将疑的眼神,又说到:
“先把东西弄好。休息会儿请你去吃火锅。”
“你不减肥啦。”
丁萃萃手钻进宽松毛衣,隔着秋衣,抓了一把肚子上的肉,想着刚刚在石晔杉面前忍住了热,没把毛衣换下就觉得万幸,叹了一口气,便冲赵杰欣笑得元气满满:“今天运动够了。奖励一下自己。”
*
丁萃萃在近几年在锦城名气和口碑最好的连锁火锅店订了一桌算是感谢他们结婚了还给她腾出这么好的住所。
菜上完了,看着锅里火红咕噜咕噜冒着泡,丁萃萃觉得今天一天的疲惫都是值得的,一块鲜嫩毛肚才下锅,15秒还没到就听到赵杰欣说:
“丁萃萃,你那朋友唉。”
丁萃萃还没抬头又听到赵杰欣老公何嘉铭说:
“那不是住你隔壁那位吗?是萃萃的朋友吗?”
她一抬头正好对上两人极其有夫妻相的眼神,同样的关心、同样的好奇,问她:
“不去打个招呼吗?”
丁萃萃连眼神都没朝那边转一下,注意力集中在夹起的毛肚上,说道:
“就是越长大越没话说的那种朋友。不怎么熟了。再说人家说今晚上有约啊,我现在去算什么呀?”
本该鲜嫩爽口的毛肚,过了时间就老得难嚼,吃起来难免有些不爽快。
丁萃萃喝了一口这家店特有的醪糟煮啤酒,虽然没有了啤酒那种清爽,但混合了醪糟、红枣、枸杞等材料的风味,甜蜜丰富,暖呼呼的一口酒就着烫老了难嚼的毛肚囫囵下肚才悠悠说:
“你们跟他也挺熟的吧?”
何嘉铭道:“就普通邻居的关系吧。他之前还送过几张他新开健身房的体验卡给我。我好几个同事都在他那儿办了卡,都说挺不错的。”
赵杰欣道:“你把那体验卡给萃儿试试,也让她去健身房锻炼锻炼。”
丁萃萃连忙推脱:“别别别。千万别为难我。我不愿意运动。”
赵杰欣无奈地笑了一下,又问:
“唉,萃萃。你这朋友现在可混得不错啊。”
他以前就是体育特长生,听李小米说他大学也学得是体育经济与管理。现在在做什么她也是真的不了解,不过,从何嘉铭的口中也猜的出来,他现在做得,无非是健身教练之类的吧。
再想想石晔杉这样的姿色和身材,他从小就饱受小乐镇女生的爱慕。肤浅如她,她想象得到石晔杉如今肯定深受各路富婆的追捧。
这样想着,心里难免添了些堵。
丁萃萃嘴上说道:“雨我无瓜。”
眼神却还是不自觉地朝他的方向瞟了一眼,就那么一眼,正正好又看见他正在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性拥抱。
那位女士和高大的石晔杉礼仪型的拥抱了一下。女士气质不凡,姿容艳丽,笑得千娇百媚,刚好与她脑补的那一卦富婆相呼应。
再看看石晔杉,他礼貌又有风度,穿过火锅店的烟火气看去,只觉得他又陌生又遥远。
她的心里甚至在问她:你真的认识这个人吗,他真的还是十三吗。
他当然是。
十年的时间将不知死活的她磨砺得知性得体,当然也会将青涩莽撞的铁憨憨打造得成熟稳重。
丁萃萃被他们的举动噎了一下,强装镇定不慌不忙地移开眼神,道:
“聊别人干什么。吃好自己的,好不容易我今天大出回血得吃回来呀。”
然后再没朝那边看过。
一眼都没有。
赵杰欣和何嘉铭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觉得今晚的丁萃萃莫名的有些不正常。
却都默契的把这些微妙的异常当做分手后遗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