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先是一怔,她此际最怕见到的就是皇子墨。浅眉不欲助她,十之八九是因着这个男人。谁知,越怕什么越来什么,这人来就来吧,作甚还一来就以保护者的模样出现?凤栖心忖,我何时还须你一个后辈保护?
浅眉的面上也万分不好看,女人之间重面子程度觉不下去男人,更何况原先还是她占尽优势。她的男人一出来,不是向着她,反向着别的女人,浅眉焉能不气?却因着爹娘自小的教导,也不想让凤栖瞧出她的不妥,只笑了笑,跨出一步,素手挽上皇子墨的臂弯,生生将一股怨气压下,道:“墨,你来得倒是时候,我和姐姐适才刚提到你呢。”
听罢这话,凤栖更觉莫名其妙,想了想,她们二人的确丝毫未说道墨啊!瞥见面前浅眉笑得有些僵,大抵懂她的意思了便跟着接下话:“是啊是啊,我正问你家娘子,你们夫妻成婚也有一千大几百年了,准备何时生个小皇子呀?”
此时,皇子墨背对着凤栖,看不清他的神情,闻言,身形明显颤了颤。一时间,三人竟都不知该说什么。
凤栖心说,我这话说得也没错啊,连沉筱之都有孩子了,你们生个娃也是好事。瞧这对夫妻的反应,怎地倒显得我居心不良似的?
浅眉只稍稍一顿,看向皇子墨眼中多了几分女儿柔情,却在接触到那人一双墨瞳时,又堪堪垂下头去,猜不透她心中如何想的。再抬头时,望着凤栖笑了笑:“姐姐,这便是我不能应你分魂之事的缘由,我……大抵真的有喜了。”
“什么?!”
这句话着实让凤栖怔住。她千思万想,只以为浅眉是因为皇子墨的缘故才不愿相助,竟不知还有这层原因。
皇子墨皱了皱眉,本欲即刻否认这话,手臂却猛地被浅眉死死攥住。待他缓缓转身,瞧见凤栖面上只见惊,不见旁的情思,只觉心中像有万只虫蚁噬咬,啃得他心头一寸一寸尽成灰粉,整个人空荡荡的。又想起从前旧事,一时爱恨痴怨在胸腹间疯长,几欲涨破这具躯体,恨不能将心掏空了拿出来给这人看。转念记起他二人间缘分全由自己一手割裂,更有一阵阵凄苦涌上耳鼻,再不能视、不能闻、不能说!
心中万般情动,面上仍旧沉如深渊。
浅眉自是十分满意皇子墨如此,觉着总算在情敌面前争得半分掩面,巧笑倩兮,美目流转:“姐姐做什么这般惊讶,莫非……”面上装出几许为难,“姐姐觉得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不是不是。”凤栖连连摆手,她到底是死过一回的人,如今什么情啊爱啊在她眼里正如天际浮云,轻得比不过一片鸿毛,心性老练许多,浅眉先前不说有喜之事,如今待墨来了再提,不正是想反将她一回么?可这些把戏,当真激不起她心底半点涟漪,至多只有情逝之后的倦怠,暗忖,若没有从前重重,怎会无缘无故树浅眉这等劲敌!也不会到想求这人帮回小忙还得劳心劳力。
心中轻叹,摇了摇头,笑道:“是我思虑不周。罢了,分魂之事我再寻旁的人想想法子,皇子妃还是安心养胎罢。”说完,便要往外走。
还不待凤栖转身,皇子墨堪堪回神,拧眉低声问了句:“分魂?凤栖……上仙想替谁分魂?”
“那人啊……”凤栖想了想,正纠结着该不该说出闻人乐,却听得皇子墨再问:“……是闻人乐?”
凤栖一惊:“你如何知晓?”
皇子墨抿了抿下唇,道:“在人间做百里墨夷时,有一回途径越国,那时我还未得道,不过是一普通修道之人,因缘际和得了一位闻人公子相助,那时我便算得闻人一脉要出一位颠覆天下的人物。后来……后来即淩说闻人乐掳了你……掳了洛白去,我便追了上去,遇见他时,大抵便看出他与常人有些不同,只是法力有限,探不出深因。上仙这时说分魂之事……我也能猜出几分,这大约与昔日的魔皇有些关系罢?”
一席话说得断断续续,欲言又止。听得凤栖不免皱了皱眉,心忖,什么上仙洛白的,说到底不就是我么!再一想,伯言之事竟如此明了,为何这对夫妻不费神思便说得清清楚楚,自己果真没有瞒人的天份。
“嗯,我入阵之时将伯言魂魄封入九鸾之中,就是不知九鸾怎回落到人间,还让他的魂魄进了闻人乐的身上。”
“你……”皇子墨想问你身上的魂魄又是如何聚全的,看着凤栖却问不出来,沉了声继续说道,“原是这回事。”
凤栖点了点头:“如今闻人乐大抵是受不住伯言的魂魄了,再不分魂,他怕是……”想说他怕是要死了,又觉得自己死过一回,这个生啊死啊的多少还是有些忌讳,意思表达清楚便可,毋须多言。
皇子墨静默稍许,转而看了浅眉一眼,浅眉仍是那般笑着,好似看不懂皇子墨眼中深意。皇子墨不欲多言,掰开臂弯处浅眉的手,朝凤栖做个请的姿势,道:“上仙引路,我随你去看看。旧时随凤梧上仙修行,他虽不曾教习我分魂之术,我却在他的书房里读过关于这类仙法的典籍,应当能尽绵薄之力。”
“这个……”凤栖稍顿,眼下她虽想快快解决伯言一事,却也不想因此又与皇子墨有过多牵扯,听他说罢,还是有些犹豫。瞥见浅眉面色青了白、白了又青,更是不敢应下话,只道:“二皇子殿下有心了。既然殿下说凤梧那一屋子的书里有记载,我回去让苏窨翻翻便可,就不累殿下亲去了。”
说完话便快步离开,生怕这对夫妻又起什么幺蛾子。心说,今儿是真知晓何为女人是老虎了,还是不吃人的老虎,吼一声便骇得人不敢多话。夏后氏的浅眉姑娘,和沉筱之有得一比啊!
待凤栖离开,浅眉眼瞧皇子墨目送得全然收不回神魂,心中自是又气又妒,偏偏不能发泄出来,深吸一口气,从一旁婢子手中接过裘袄披到皇子墨身上,语气亲柔:“墨,这几日帝君交托给你的折子都处理完了么?”
皇子墨回过头冷眼看她,一把扯下裘袄丢进浅眉怀里,浅眉不料,裘袄滑倒地上,沾了一面尘土,黑色锦布衬着灰白粉末,看来有些讽刺。皇子墨嗤笑道:“我倒不知我们大婚至今何时同房过,你肚里的孩子是谁家的我不管,不过——你若是再在凤栖身上如何,休怪我不顾念情面!”
“墨,你!”浅眉瞪着眼,满脸不可置信,“我……”
皇子墨冷声再道:“从前种种我可以都不与你计较,你自然聪明,可别反教你的聪明误了!”说罢,挥袖离开。
徒剩浅眉羁留原地,回身看了几个婢子,眼神冷冽,再瞧见地上裘袄,狠狠踩了几脚,似是觉得这样才解了恨。
苏窨见凤栖一人归来,心觉惊奇,便问:“二皇子妃……她不愿意?”
这一来一去,又得应付那两人,凤栖也觉心头憋了一口气,重重坐于椅上,叹道:“罢了,还是你我自己想法子的好。”
闻言,苏窨自有思量,想了想,道:“这等偏异之事,不若我去东极走一遭问问桃华?”
凤栖摇了摇头:“我听墨……二皇子殿下说,他从前跟着凤梧修行时,曾在凤梧那一屋子书里瞧见过与分魂有关的典籍,我是不大认得字,寻书这种事还须你去办。”想了想,皱着眉又说,“凤梧也是大字不识几个,真不知他藏这些书做什么,也未见他瞧过几眼。”
苏窨笑了笑:“他啊,大约是觉得就算不认得字也得装着好似他认得一般,故而寻了好些书摆在屋里,这一点上,他还是比你强一些。”凤栖不说,连苏窨都快记不得了,皇子墨曾跟着凤梧修行过,说是跟着修行,算来与人间拜师无疑,难怪凤栖再度重生,凤梧会将她托于皇子墨而不是他……他们二人,到底是有师徒情分的。
靠水的南春楼,凤栖吐了好几口气才勉强进去,推开书房大门,一股霉味儿迎面而来,直把凤栖呛得连退好几步。
“这里的书……怕是有几万年了罢,早该叫书虫蛀得差不多了。”凤栖将屋里的门窗齐齐打开,好半晌屋里的味道才散尽。苏窨只笑不语,在一堆书里寻了起来。凤栖如何不知道这些书都被凤梧那傻子用仙法保着,见苏窨不答她话,觉得有些无趣,缓步在书海中徜徉。
屋外的日光已然偏西,金色的余晖一缕一缕爬进屋里,偶有清风吹过,桌上的书页微微翻动,这般场景,似曾相似。
凤栖走至最里头的书架,随手抽了几本书,翻了两页,满目也没几个认识的字,又将书放了回去。放眼看去都是蓝色书面,唯独一本有些不同,凤栖觉得有些奇怪,取出来一看,竟是一本空白,什么也无,翻来翻去看了好几回,也无甚发现,心忖,莫非这是凤梧收藏的什么异宝,需找对法子才能看懂?
左右无事,想起从前在魔界求伯言读的那几本人间话本,凤栖将书放在光下照了照,仍是一片通透,又滴了些许水,书页倒是湿了,也无东西浮现,心里更觉好奇,便喊道:“苏窨快来,我发现一本奇怪的书了!”
苏窨从书堆中探出头,面上发上都沾了尘土,素来端正的面容显得有几分可爱,凤栖不由笑了笑,上前替他拍了拍灰尘,道:“唉哟,苏先生这模样若叫小乖瞧见了,可得笑你好几日。”
苏窨有些发怔,目光自凤栖面上缓缓移过,其中情思再不隐藏,浓烈如酒。不知为何,凤栖莫名想起上回在龙宫吃喜宴那夜,心抖得一跳,不敢动作。苏窨伸过手来,几欲触到凤栖的脸,却被凤栖拿书挡住,躲在书后,声音有些颤抖:“这……这书你看看,有些奇怪,什么都没有。”
苏窨瞥见书封,心一惊,快快夺下,凤栖下意识想抓住,谁知苏窨竟动了法力。凤栖奇道:“这书你认得?”
苏窨头一回庆幸凤栖不识字,喉头微动,偏开眉目:“一本闲书而已。”凤栖还欲再问,苏窨从书堆里拿了一本出来,道:“我寻着了,皇子墨说的大约就是这个。”
凤栖喜道:“真的?”拿过书左右翻开,隐约认得书上有个“分”字、有个“古”字,见苏窨如此确认,心说这回总算救回伯言有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