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舟一早起来,和正旻练完剑便往饭堂去。路上又遇见做完早课的即淩,师兄二人勾勾搭搭说说笑笑进了厅。厅里坐着一穿藕荷色淡纹裙裳的女子,头发简单的挽起,用一只通体碧绿的玉簪束好。眼波流转,巧笑倩兮。
二人愣在门口,对视许久,都在心里琢磨无尤山何时多了个女客。那女客乐呵呵拎着衣裙蹦蹦跳跳到了两人面前,歪着头冲他们傻笑:“常舟师兄,即淩师兄。”
常舟恍然大悟,这不就是洛白那死孩子么!穿了这些年的男装,没想到她恢复女儿装还真有那么几分味道,不错不错。
即淩伸手在洛白脸上左揉右搓,点头道:“小美人,和哥哥回家,哥哥正好缺一个小娘子。”
洛白朝他做个鬼脸:“谁要做你的娘子。”
无尤山其余师兄弟也都来了,众人莫不惊奇于洛白这身装扮,纷纷揶揄打趣。嘴上不敢问,心里却都有同一个疑问,当初师傅是怕麻烦,让这孩子生生当了四年男孩,今儿怎么不怕了?
莫丘是最后一个来厅里的,看见洛白这模样,早上在师傅房里瞧见的绮丽风景蓦得出现在脑里,脸霎时就红了。
一旁任他们瞎闹的墨夷这才开口:“往后洛白就这般打扮,终究是男女有别,你们师兄弟多少要注意一些。”
都是活了多年的人精,又想起平日墨夷待洛白的神情,这下谁还不明白话里的意思。嬉笑了一阵,便开始用饭。
“莫丘,据说襄国那只畜生颇有些本事,若实在不能活捉,你酌情处理便是。”
饭毕,墨夷瞥了眼任是胡闹的洛白即淩,心里没来由地有些不舒服,又想起方才在房里那一幕,烦闷异常。
莫丘不敢不从,应了声“是”,即刻准备下山。
洛白一听又有妖物现世,弃了诸师兄,向墨夷讨笑道:“我也要去!”
墨夷挥挥手,示意莫丘速速下山,转过头板着脸训斥洛白:“整日不思进取,就知道胡闹,莫丘下山是有要事要办,你跟过去做什么。”
洛白哪里肯听,直嚷嚷着要去。墨夷拿他没辙,又叫她扰得烦了,怒吼道:“不许就是不许,你如今的本事,出了山连自己都保不住,还妄想拿妖。几天不罚你,又不知天高地厚。”
“我要下山,我要下山!”
死孩子别的本事确实没有,胡搅蛮缠不落人后。想来哀求是不奏效了,一咬牙,拉住墨夷的衣袖左摇右晃,耍起赖来。
常舟、正旻见师傅脸色已不大好,赶忙过来扯开洛白,当真惹怒了师傅,师傅舍不得如何罚洛白,最终受苦的还是自己,指不定又被派出山,收拾不知哪里跑出来的妖魔鬼怪。
厅里乱作一团,莫丘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洛白见大师兄走了,闹得更凶,发了狠一口咬在墨夷小臂上。墨夷疼得皱起眉,举起掌正待拍在她身上,厅里众人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师傅这一掌下去,洛白怕是要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
死孩子赤红着眼,仍不肯松口。
这神情,墨夷忽而想起了那年在天界,他大婚,九天诸仙四海众神都在,她征战刚回,闻得此事,在桃华上仙的东极岛撒了一夜酒疯。第二日赶到华宇殿还穿着那身火红战衣,蹬着描金云彩靴,手执红缨枪指着他额际问他:“你当真要娶浅眉么?”
也是赤红双目,与现在一般无二。
墨夷颓了力气,迷茫地看着眼前之人。常舟、正旻使了个眼色,常舟手刀劈在洛白颈后,让她先昏过去最好。
洛白应声倒下,却还是死死咬在墨夷小臂上。正旻想上前扶起她,被墨夷挥手阻止:“罢了,她瞎闹也不是一回两回,下次莫再劈昏她。”
说完自己扶起洛白,手往她颔下轻轻使力,抽出手臂。这孩子已经许久没发过这样的狠了,还是那年她头一回上山,自己见着与那人三分相似的脸,忍不住伸手想触碰一下,当时还野性未祛的洛白咬得自己鲜血直流。
“即淩,送洛白回房。”墨夷把洛白交到即淩手里,再念个咒,手里多了个青葫芦,一同交予即淩,“前几****回山,带回的这个葫芦她是一直念念不忘。等她醒了把这个送她,省的她再闹着要下山。”
暮帆上仙的宝贝,青玉葫芦都舍得随手送给洛白,师傅还真是宠着她。
等即淩把洛白带走,常舟恭敬地道:“师傅,襄国的那只妖孽有两千多年道行,莫丘师兄素来憨厚,怕是应付不来。”
墨夷已恢复了往日淡漠神情,听常舟这样说,点头道:“那妖孽确实难以对付,原本打算由你和莫丘一同前去,不过莫丘那性子着实还需磨砺,你姑且听着消息,若他实在应付不来,你再去搭救不迟。”
哪里是师兄性子不对,分明又是受了牵连之罪,师兄啊师兄,你自求多福。
常舟心里为莫丘默哀片刻,嘴上诺诺应道:“是。”
早晨的闹剧,匆匆开始,匆匆结束。
洛白醒后看见青玉葫芦,果然忘了先前吵着闹着要下山。一听即淩说这是墨夷送与她的,赶忙撒欢跑到书房在墨夷脸上吧唧两口。
“没想到双修之后墨夷你待我这么好,早知道应该早两年就同你双修的,说不准那只小麒麟你也肯送我了。”
墨夷有些好笑,不过给了她一丁点好处,这会儿倒看他比谁都亲了,方才可是咬得自己险些少了块肉。
“你往后乖乖在山上修炼,不胡闹,我再多送你一些宝贝。”
洛白不可置否,拿着青玉葫芦找即淩玩去了。
到底是孩子心性,昨夜说喜欢他,怕是连她自己也不知何为喜欢,何为****。
第二日,洛白仍穿着平日那身黄衫,徐叔问她何故不穿女装了,她倒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道:“不会穿,那些衣带扯也扯不好,不穿不穿。”
墨夷见状,叹了口气也就随她去了。
又过了十来日,青玉葫芦早玩得没了意思,洛白偶然发现这葫芦还能变得像一枚玉佩大小,乐颠颠地找了条细绳穿起来挂在胸前。好好的伏妖圣物,无端成了装饰,暮帆上仙要是知道了,不知会气成什么样。
而墨夷对洛白的娇宠,每日更甚,从前还督促着她修行,现在完全由着洛白性子,导致这死孩子为非作歹,山里师兄弟们遭袭无数,苦不堪言。
前段时日即淩下山,无意间救了昆仑的几位弟子,这日昆仑的大弟子连岳特意登门拜访。无尤山在开饭时间迎来贵客,常舟殷勤好客地搭住连岳的肩,连声道:“连岳啊,你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来来来,一起用饭,也不知你们要来,没什么好菜,不要介意。”心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了吃饭的时候来,莫不是特意来蹭饭吃的吧。
连岳还真没用饭,确切说来,他已多年不曾用过饭。昆仑不比无尤山,规矩甚严,过了辟谷期还浪费五谷杂粮,这可是犯了门规的。不过人间美食,不见还好,闻了香气谁又忍得住不吃?假正经地推脱了几句便坐了下来,一手捧着白米饭,一手用筷子指着土豆道:“这样简单的菜色我已多年没见过了,常舟啊,你们无尤山果然是人间仙境。”边说,边冲着洛白微微笑。
洛白也一乐:“还是上回你给我的红果子好吃。”
众人面上纷纷变色。
一年前蛟龙为祸昆仑,与昆仑的叛徒折腾的昆仑山妖风四起,还抓了昆仑的掌门,要打开锁妖塔,放出塔里的百余妖孽。连岳受了重伤逃到无忧山寻救,恰逢墨夷赴约,众师兄弟好生安置连岳,让他稍等几日,兹事体大,说他们做不得主,要等师傅回来再议。其实断没有这么严重,不过是众人想借此回敬昆仑掌门当年羞辱师傅之仇,存心让连岳焦急两日。
连岳又怎么不知道这一点,奈何他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心里烦闷,在无尤山后山闲逛时,无意瞧见畏水的洛白光着身子在温泉边左探右探。他惊愕之余明白一点,无尤山都是男弟子,这个女人地位绝对不低。偏偏洛白好骗,哄了两下就让她吃了红蛇果,借此要挟无尤山速速派人援救昆仑。
事后连岳虽是交了解药,昆仑更是赔礼道歉,常舟等人也明白那是情势之举,面上是哈哈一笑抹了恩仇,心里终究介怀。洛白此时提起,各人心里都有疙瘩,惟有洛白仍是傻乎乎坚信当初连岳给自己吃的东西是人间美味。
即淩原本埋头苦吃,闻言愣了一会儿,放下碗筷,皮笑肉不笑:“洛白啊,说不定连岳还有红果子,你不妨让他拿出来,好让师兄我也尝尝。”让你害洛白,你今儿倒是再拿出一两颗红蛇果试试,小爷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洛白听罢,凤目闪现异样光彩,迅速窜到连岳身边央求。连岳不傻,自然知道这是即淩在挖苦他,干笑道:“没了没了,那红果子有什么可吃的,洛白想吃好吃的,同我回昆仑,满山的果子任你吃。”怎么样,敢让她和我回昆仑么?打蛇打七寸,打无尤山就捏住洛白。
死孩子最受不得蛊惑,听到要去昆仑,喜滋滋地赶忙点头:“好啊好啊,我还没去过昆仑。昆仑是什么地方?是果林么?墨夷说无尤山好些果子不能吃,只有果林种的果子才能任我吃。”
即淩忍笑:“洛白没见过世面,连岳别见怪。”堂堂第一门派昆仑,成了果林,传出去不让天下笑死你们昆仑。
连岳忍怒:“客气客气,洛白天性淳朴,百里上人真是好福气!”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们师傅什么心思,几百岁了却因为一己私欲霸占着十来岁的孩子在山里,还意思说她没见过世面。
常舟见二人气氛有些不对,即淩又冲动得很,怕二人一言不合打起来。而洛白还闹着要和连岳去昆仑,师傅要是知道了,还得动怒。于是将洛白拎过来,丢到正旻身边,道:“你今儿不是要和即淩去赏桃花么,带上洛白一起。”
正旻看向即淩:“赏桃花?”
即淩摇摇头:“花都开败了,不去。”
常舟笑里藏刀,咬牙切齿:“去!”
要是再不明白师兄的意思,就等着被他的偃月剑削死。正旻、即淩带着张牙舞爪地洛白快步出了庄。
“上回已经和即淩看过了……”洛白嘀咕:“我不去,我要去昆仑!”
正旻替她理好衣襟,末了狠狠敲了敲她的榆木脑袋:“别瞎闹,上回因为你,师傅和昆仑闹了多大的脾气。连岳不是什么好人,你能离他多远就多远。”
即淩摇着折扇在一旁点头:“确实确实,你看连岳那人,眉眼上翘,绝非善类。”
洛白撇着嘴,心不甘情不愿往桃花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