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嘎……”
几声鸣叫伴随着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的铮铮响声,悠悠荡漾向了远方的远方。
它一视同仁,不论是荒郊野岭间,亦或是钢铁洪流中,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人们高高扬起了脑袋往天际望去。
“天下的乌鸦果然是一般黑呢。”
它们呼啦呼啦在夜幕里头盘旋着,似乎将要隐没在夜色中,却又令人时而瞧见了一道掠过的黑影。
并没有望见任何一道承载着其他颜色的身影。
没有人怀疑过看不真切的事物是否是乌鸦这一点。
毕竟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
有些人不以为意,看个两眼,就扭头重新望回了自己的手机。
有些人怔怔出着神瞧着漆黑得与往常一般无二的夜幕,瞧了好一会儿,突然掏出来手机横竖咔嚓咔嚓拍了两张,然后配着刚刚拍来的照片,熟练编辑上了诸如“抑郁”、“黑化”、“生而为人,我很抱歉”此类的话语,随即再公之于众。
我怎么这么熟练?
不多时,世界便回归了正轨。
正如一列疾驰的火车,碾碎了一根横于轨道上的木枝,发出来了新鲜事物般的声响,然而即便引得了人的关注,也不过是三分钟热度吧。
或许就是这样的……
而被人们遗忘的天际里,有一处宛若被抛弃了的地方。那里仰头四望皆是风雪,就连寻常人家生起的炊烟都不见一缕。
这里却突兀横亘着森寒钢铁拼接而成的村子,村子在某个区域貌似还蛮有名气的。
只要拍张照片出示给一个随机挑选的人看,对方十有八九会抓耳挠腮辨认半刻,犹豫不决着,“叫做……寒夏基地吧?”
只要是记忆起来寒字,后面三个字基本上能脱口而出,这大抵就是声名远扬。
中年人的嘴角宛若天穹里被藏起来的新月般,翘起了一抹弧度。
毕竟只要想起来了这个自己一辈子拼出来的成绩,就像老父亲想起来了考上名牌大学的儿子般,欣欣然露出来了慰藉的笑容。
一时间就连先前因聒噪铮鸣而蹙起了的眉头,也舒展了。
悲伤总是长久的,快乐总是短暂的,快乐却总能穿插在悲伤中。
即便悲伤始终在默默凝视着,凝视着所谓悲伤。
天空暗沉沉压着世间,就连往常能映起点点星光的白雪,此时同样黑黢黢一片。
身后来自基地的光明被黑色逼迫着蜷缩在一隅,无法渗透出外界分毫。
眼前的黑夜真是黑色吗?
黑色,总能被人所窥见吧?
黑夜,却要蒙蔽人的双眼。
中年人的眸子深邃到好像是眼前的黑夜赐予的,背负着双手,抬脚向前走了两步。
在半个身子即将沉溺于夜色之前。
传来的是一阵阵发狂到好像濒临死亡的凶兽看到了天敌时最末的嘶吼。
中年人止步回首伸手挠脑袋的动作一气呵成。终了还是只得烦躁地跺了跺脚,最后无论黑夜笼罩的世界还是嘶吼迭起的地方都没去,转头向着寒夏基地的中心而行。
巡逻的卫兵身着轻便的银白色卫衣,仿若压根未觉此起彼伏的嘶吼,反倒是瞧见了中年人正襟将右手成掌,立定平放在胸前,行了个正儿八经的军礼。
光是如此往复就遇见了七八队。
一路上戒备森严,但也通行无阻。直到远远一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小木屋映入了眼帘。
戒备森严?
门都没有!
连扇装装样子的木门都不曾安装,在这么一个咆哮着的钢铁怪物之中实在过于突兀了。
然而中年人还是紧走了小会,故作潇洒地一甩脑袋探头进了木屋。
“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少年仰着脑袋哈哈笑了,“有机会我一定要建一所热冬基地,好杀杀你目中无人的锐气。”
摆着莫名中二pose的中年人,望着被缚在椅子上的少年嘴角那抹自得笑意时,摇着脑袋笑骂了句:“你要是想凭借热冬打我的脸,自然得先超过我的寒夏了,然而凭你脑袋里面那点浆糊,说不定创立个普通的都难上加难,更遑论超过呢?”
“成天就知道一个劲吹嘘你那破玩意,”少年不屑一努嘴,“连门都没有,你这个基地有什么好的?”
中年人回眸。
望向了空洞洞的门框外的银白。
他缄口不言了,只是在良久沉默中静静望着、望着。
“里头的人一个个全都是冷冰冰的,说句超过五个字的话就说不定要死人一样,半点意思都没有,休息吃饭时间聊个天都不准,上个撤所还有时间规定……”
少年絮絮叨叨将寒夏基地的缺点一一说了出来。在他估摸着差不多列到了百分之一的时候,中年人骤然将头转了回来。
“为什么。”
少年满脸茫然四下打量,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歪着脑袋问道:“你问谁呢?我寻思着屋子里也没别人啊?”
“演技有些差。”中年人瓮声瓮气继而说道,眸子仍落在少年身上。
少年战术后仰,嘿嘿笑了两声,“真是我啊?可你貌似把我了解得一清二楚,没什么好问的吧?”
中年人眯了眯眼睛,“我曾经诗那样认为的。然而你却一度改变了我的认知,更是唯一让我这么头疼的人了。”
少年瞪大了眼睛,瞳孔里倒映得满是惊奇。
“原来你还觉得我是人啊?”
中年人已然被时间和敌人留下一道道沟壑的手,抚摸着已遍布了才露出头的胡须的下巴。
“疯子同样是人,大部分人说不定会忘记了这点,但作为军人的我应该紧记一切。”
“可你似乎把你曾经同样是疯子的事实忘记了。”
“或许吧。”中年人无所谓地耸耸肩,“然而,你始终没有回答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疯子的行为需要解释吗?”
“正因为是疯子,才更有疯狂的理由吧?”
“该回归了,这个世界。难道不是吗?即便没有我这一刻也终究会到来的。”少年的目光落向了空洞洞的门框外,满眼的银白。
“但我不希望这个时代的更迭发生时,我还活着。”
“不过是优胜劣汰与物竞天择罢了,或许对于这个世界的冲击来说过大了些,但这就是世界被科技隐藏起来的本来面目吧?那么你究竟是为什么害怕呢?”
“我想你也知道,”中年人的眸子越发冷厉却又越发温和,“所谓时代更迭所需要的代价。”
“不是时代更迭哦,”少年听到这个词汇梅开二度,不禁意蹙起了眉毛,“我觉得定位为回归会要好上许多许多。好歹我也让这个回归的时间推前了蛮久吧,有个命名权不过分吧?”
“不会的,不会的,”中年人摇着脑袋,“我会阻止这一切的。”
“真的能吗?凭你……”
“起码尽力。”
二者都未再度开口,耳边有的依旧是迭起的嘶吼声响,直到一连串脚步声由远及近。
两声沉重踏步在木屋外响起。
“报告。”语调平缓,字正腔圆,音量平稳如一。
中年人转过身去,末了还回眸深深望了眼少年,这才拂袖而去。
少年在中年人后脚离开自己的视野那一瞬间,就再不复先前的沉着冷静,小脑袋竭力往前凑着恨不得有一条长颈鹿的脖子,两只耳朵也像兔子似的竖了起来,悄咪咪偷听。
即便如此也只是断断续续听到了几个不成句子的词汇:“控制”、“支援”等等等等(这个等等等等实际上指某人只听见这俩个却仍偏偏死鸭子嘴硬就是不承认的意思),以及最后一句“看好他”,脚步声就再度在小木屋外回荡。
“跟做贼似的,”少年鼻子哼唧了两声,撅起了嘴唇,“还不是让我听得一清二楚?有用吗?”
说着,颓废地靠在椅子上,望着木制的天花板,上面挂着的吊灯摇摇欲坠着,就好像迫不及待要砸下来给少年开瓢。
少年心情被这家伙晃得颇有些心惊胆战,踩在年久失修的木板上而发出来的“咔吱”声适时响起。
少年垂垂头,随即情不自禁翻了个白眼,“在外面看着就行了,进来做什么正当我能插翅飞走吗?”
“你可以的。”
的确是方才那家会字正腔圆的声音。
“你倒是瞧得起……”
眼前的青年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单膝下跪,左手抬起来握紧成了拳头抵在右胸,“属下参见教主。”
少年直接迷惑,表情详情请参考地铁站老人看手机.jpg。
“你和谁说话呢?那不成这屋子里头真有别人?”
“我想教主应不可能没有能力从这里逃脱,那么您又为何要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呢。”
“我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成立了邪教。”
“只要教主您需要,我等教徒当然以邪教自居。”青年并没有在意少年未曾回应他的问题,毕恭毕敬答复了少年。
少年的脑袋无可奈何在椅子靠背上蹭了蹭,“给我松绑。”
青年照做。
少年抡了抡因为长期束缚着而快要脱臼的手,“你这家伙是来做什么的?我记得寒夏基地的戒备应该不可能轻易放一只小老鼠进来吧?”
“属下自然是前来请教主‘回归’的。”
少年明显目光愣了一瞬。
“感谢教主赐属下代号。教主随随便便就能在盛名里的寒夏基地住了十数年,我等自然也不能落了教主威名,混进来还是没问题的。”
少年哈哈笑了起来。
青年的嘴角弯起了一抹弧度。
“这个世界应该‘回归’,在此之前举教恭迎教主‘回归’。”
抬手,中指和大拇指交汇,略微使劲错开,留下的是一声响指。
屋子内在顿时陷入了黑暗,黑暗里淹没的是两人的身影和少年愈发肆无忌惮的笑声。
黑暗的屋子里缓缓踱步着走出来一道身影,大胡子迎面来到了中年人近前,往他身后的漆黑一片的屋子探了探脑袋。
“制服了?”令大胡子心有余悸的嘶吼在约摸半分钟前就已经消失了,然而中年人知道半分钟后才出来,弄得他的小心脏着实七上八下。
中年人点了点头。
大胡子哈哈笑着拍了拍中年人的肩膀,“还是你厉害啊!”
中年人反而依旧面沉如水。
他侧着头望向了漆黑的天际。
“李莲生,走了。”
“走了?”大胡子怔住了,“逃掉了?”
“走了,轻而易举到根本不用逃。”
“老夏,你是不是傻掉了?这里可是你这家伙最满意的寒夏基地,怎么可能轻而易举跑掉?”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那样,寒夏基地却不会依旧像往常了。”中年人自怨自艾着,并没有去理会大胡子,“比起什么时代更迭,或者‘回归’,实际上我觉得都不怎么合适,反倒是应该叫做永夜,才更贴切吧?”
“永夜将要到来了,希望到来的不会是永夜。”
他只是自言自语。
大胡子还在耳边“大惊小怪”。
他转过身去。
原本挺直的脊梁在这一瞬间佝偻了。
身后有的满是月白。
“神从来不会在,留给人间的是希望里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