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亦春挺直腰杆,心声笑语:夜路独行,心有花开,小如蚊蝇,灿若桃夭。
一盏桃,我是剑鞘,亦是土壤,若你愿开花,我便愿灵气耗竭!
一盏桃微微摇晃,似在作答。
洪习虽没学过红色土,甚至也没见过红色土,毕竟这是裘新源没有使用过的五色形态之一,但是当年在屈门主手下当书童时,常常爱看志怪和神话,其中就有:大地广博,土分五色,立社祀稷,五谷丰登……炎帝主红土,持秤把砣,辅佐火神,丈量暑夏,煎熬天地,试炼人心,烤杀妖邪。
洪习心神遨游,默默回想当时神话书籍中的炎帝以及火神,越回想越觉得炎帝面目模糊,但那火神面目却愈发清晰。
那男子神色狂乱地捂住面颊,发了一会呆,终于回过神来,转头看着贝乔三人,模样十分愤怒。
贝乔上前一步,打算护住正在凝神默想的洪习,以及神形迅速枯槁,为一盏桃提供灵气的冬亦春。
贝乔知道,那男子若是此时递出一剑,必定极快,眼见之后再做反应定然来不及。
要赌一赌。
他会御剑射向挡在他们身前的我,还是射向出拳的洪习,或是头顶一盏桃的冬亦春呢?
贝乔眯细眼睛,见到那男子眼中的恶毒与疯狂,寒毛直竖。
她改变了主意,不能在那男子身上押注,而要在自己身上押注。
她盯着那男子的双颊,笑道:“美人对镜,双颊红妆,就差张嘴了,阁下不就地取材,随便从脸色或者下巴上搞点朱红,抹一抹吗?”
那男子将染满鲜血的手从面颊上放下,佝偻着身子,望向贝乔,眼神十分阴鸷。
贝乔握紧刀鞘,屏息凝神,她知道现在那男子,一定会对她出剑。
而且是对着她的脸。
四周树木茂盛,除了书生所立位置,尽是树荫。那悬停在男子身前的长剑微微颤动,似乎是在响应着他的怒气。剑身银白,却在阴影里晦暗不明,如同疯狂的野兽眼中闪动的寒光。
剑光忽动,一闪而逝。
贝乔双手持鞘,鞘口置于左眼前。几乎同时,一道剑光直直射入鞘中,贝乔被这道剑光的冲击击飞,向后飘荡而出。
散灵诀终于缓缓化去了此剑的灵力,贝乔双脚落地,连退几步,终于站定。她左眼还是肿起了一个大包。贝乔还未得喘息的机会,男子便弃了那失了牵引的长剑,身形如飞,快速前掠,以手作剑,向贝乔斩去。
贝乔以剑鞘格挡,却直接横飞出去,撞在六丈开外的树干之上。
裘新源毫不在意,仍旧气定神闲地对付着其他喽啰们。
冬亦春如同刚刚被赠一盏桃时那样,身形迅速消瘦。除此之外,一盏桃的两片桃叶也枯萎掉落,似乎是为了开花而舍弃了一切旁枝杂叶。
洪习则紧闭双眼,皮肤微微泛红,有些轻微的烟气升腾而起。他的呼吸吐纳慢慢变得灼热,每吸进一口气,四肢百骸都如受火烧一般煎熬。不知是不是因为中了谭三台潜藏在尸体中的术法,经脉受损,所导致的后遗症,他的呼吸吐纳在许多关口窍穴都十分滞涩。洪习觉得,自己的身躯若是木柴的话,此刻必定已经火星爆裂,噼啪作响了。
但他依旧在一口又一口地,扎实稳固地呼吸吐纳着。
当时在白鹿村,书生冬亦春强行破镜,那时洪习已经举起一手,给了贝乔一份人和反哺,暂时失去了意识,所以他并不知道冬亦春的事迹。
但此时他们三人心神勾连,洪习不仅见到了冬亦春一瞬之间的形容枯槁,感受到了冬亦春的决心,更得以窥视冬亦春未曾与洪习说的,和裘新源对敌时的记忆。
因为情形与今日有些相似,冬亦春的记忆在不知不觉间被牵引流出。
洪习有些羡慕。
既为了冬亦春能够在关键时刻帮上贝乔,也为贝乔赠了他一把灵剑,更为冬亦春的勇气与决心。
虽然目前战力还比不上冬亦春,但只要自己勤勉练拳,战力胜过他的那一天,并非遥不可及。
他从小就很聪明,学习农家把式或是功课都极快,一下子就能掌握到诀窍。他虽然念的书不多,只象征性地去过少年学塾。但对脑子挺好用这一点,他还是颇有自信。
所以他没有退却。何况今日他似乎更加一针见血地察觉出了寨子里那些戏码的漏洞。
不想输,不能输。
洪习那些滞涩的经脉窍穴里,灵力的流动更加汹涌,仿佛一根楔子在细小的缝隙里横冲直撞,来回摩擦,烧的洪习经脉滚烫,唇舌冒烟。
他又深深吸进一口火般的空气,然后猛地睁开双眼。
他浑身冒着淡淡的红烟,双目染上了绛色,神光暴涨,向贝乔那儿奔去。
贝乔从树干上滑下,那男子如影随形,以手作剑,迎头劈来。贝乔举起剑鞘格挡,这一记手刀却仍旧势大力沉,把那剑鞘慢慢往下压。
贝乔背靠大树,无路可退,勉力抵挡着那记手刀,全力催动散灵诀。
贝乔侧过脸,手刀抖动,似乎已经贴上了贝乔的皮肤。
洪习此时终于在贝乔身边现身,以那自创的拳架,仍是一拳向上,击向男子下颚。
拳头火红,滋滋作响。
一声闷响,那男子被打退两步,微微歪头,看着洪习,似乎有些讶异。
可惜两片桃叶已经枯萎凋谢,不然若是配合洪习微有雏形的红色土,想必能对男子造成巨大伤害。
洪习此拳过后,委顿下来,单膝跪地。贝乔双手颤抖,但仍旧勉力拔出鞘中长剑,投向那男子。
男子灵力使用了许多,此时散灵诀的影响终于显现出来。他双手一僵,不能抬臂,那长剑正中男子肩头。
却没有扎进去,然而发出了一声脆响,弹开了。
冬亦春头顶桃枝正在旋转颤抖,枝头出现了一个小骨朵。
他默默自语:牢骚辛苦肥我土,种得夜中一盏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