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又说了些细节,洪习也谈了谈他的经历,并为令狐凉和袁少强重新介绍了贝乔、冬亦春和裘新源。
商议既定,他从书生书箱里拿出一壶酒,看了一眼书箱,轻声自语道:到了上水,要去买些酒了。
冬亦春看他神色,有些感概,喜欢喝酒的,这是真家伙啊。
只可惜了自己的书箱,没放多少房用具,也没放什么多少圣贤书籍,净用来装酒了。
因为也没有酒杯等物,洪习高举酒壶,悬空往自己嘴中倾倒。令狐凉还稍微帮他控制了一下轨迹,避免那壶酒没有准确倒入口中,造成浪费。
然后洪习把那酒递给了令狐凉,令狐凉便与洪习一样,高举酒壶往口中倒酒。接着是袁少强与冬亦春。
贝乔与裘新源没有喝酒。
最后贝乔等人与令狐凉和袁少强遥遥抱拳,然后便缓缓北行,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令狐凉望着他们消失的地方,不知是对袁少强,还是对自己说道:“赤龙门也有各种各样的人啊。”
袁少强默默无言,精悍的脸在阳光下棱角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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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习突然说道:“赤龙门里,各人也有各人的活法啊。”
贝乔点了点头。
裘新源转头望向洪习:“继续吧?”
洪习面色一沉,深呼吸了两下,点头道:“遵命。”
于是便又有三百里的三人一皮球的追逐游戏将要上演了。
原先并不习惯那洪习在他们头顶乱飞的书生与贝乔,如今也已经习惯了这一幕。不管是闲聊还是思考,都不会被洪习与裘新源影响了。书生甚至驭出了一本先生留给他的《野草集》,一边赶路,一边以灵诀将其悬空在身前,分神翻看。
这或许是木灵诀的一大好处吧。毕竟大多书籍、版刻,都是木制品,可以用灵诀驾驭。
身边众多木桩恍如坟冢,一盏桃的心情不是很好,虽然阳光不错,却依旧有些委顿。
大约行了三个时辰,众人终于来到了上水城的南边城门前。
贝乔与书生在前,裘新源与洪习在后。洪习已经昏迷,裘新源在背着他。
这是一座相对繁华的大城,城门高耸,驿路发达。车水马龙,人流涌动。无论在哪,即便是在打仗,便总会有很穷的穷人,与很有钱的有钱人。
据说几百年前陆国一任陆王偏爱此城,常来此游玩,于是修建运河水路,官道驿路,使此处成为一处交通枢纽,商贾云集的重镇。更别说为博取陆王欢心而大力发展的诗词歌赋以及烟花柳巷,更让此城成为陆国、甚至随嫁国、机枢国等国的年轻俊彦的心往神驰之所。
七国之中,只有随嫁国与机枢国明令禁止妓馆青楼、封禁烟花柳巷。
而可敌国则明令支持,虽然确实赚钱多且快,可是既有赋税,有时候又需要被征入军妓。青楼女子都需要去地方官府登记在册,申领一包特殊香囊,作为信物,才可以接客。若是私自交易被官府发现,便会被收押进大牢,下场悲惨。
至于南国则是最为开放,他们一直认为男女结合是天经地义之事,绝不羞耻,甚至会认为经验丰富是有魅力的证明。历史上,百年前南国与陆国打得不可开交,生灵涂炭之时,更有数以万计的妇女坐船远渡南洋,去妓馆谋生,将赚来的钱寄回南国,供军资之用。当然,近来征战连年,不见尽头,民生凋敝,就算是南国,如今的人心与百年前也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好像仍旧是陆国的妓馆风评更好:因为这儿女子更为娇羞腼腆,犹抱琵琶半遮面一些。不似南国,毫不在意;也不似可敌国,全为生意。大概是因为陆国宗法礼教仍然号召着女子三从四德,忠贞节烈,所以烟花之所的女子们总还有些扭捏与羞恼。至于愤恨,早就切碎了,就酒喝下肚里去了。
随嫁国女多男少,甚至有些重女轻男,而且据说有许多适龄男女都不愿成亲,导致壮丁稀缺。那么随嫁国自然不可能允许开设妓馆,让随嫁国的男子不结婚便能随意发泄。而机枢国的说法则最为大义凛然:女子也要有自己的生活,而不该一辈子沦为男人的玩物。作为男人或女人之前,所有人都应当作为一个有尊严的人而活。
所以在这大城门口,可见许多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和穿着清凉、眉眼妩媚的女子,同乘一辆华盖大车,或出城或入城,把那官道衬得十分热闹。
在那城门口左边角落里,有个衣着褴褛的中年汉子,蓬头垢面。
此时午时已过,不过大日仍悬正中,即便是那大城,也只有一小段阴影。那汉子靠着城墙而坐,两条腿暴露在阳光之中,似乎正饶有趣味地看着来往的行人。若有身段婀娜的女子经过,他甚至要站起身来多看两眼。他身前有一个破碗,里面可怜兮兮装着少许铜板。
他身上沾满泥土,脸上也沾满泥土,但他的双眼仍旧明如新雪。
贝乔等人正要入城,那汉子竟然飞快跑到裘新源跟前,掏出他碗里全部的铜钱,递给裘新源,说道:“老伯,只不是以前当兵断了一只手啊,儿子又被人打成这样,真是不容易,赶紧拿这些钱买点药吧。”
贝乔与书生回头看着这一幕,有些惊奇。
越是一无所有,越是乐善好施;越是富可敌国,越是一毛不拔。
越是经历艰难困苦,越是不想让他人也经历此种痛苦;越是经历艰难困苦越是想让他人也感受同样甚至更甚的痛苦。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裘新源看着这汉子明亮的双眼,破天荒有了些笑意,他摇了摇头,说道:“不用担心我们,你自己留着用吧。”
说着大步向前跨去。速度极快,虎虎生风。
那汉子一看着裘新源矫健的步伐,不禁咋舌道:“真是老当益壮,精神矍铄啊。”然后他又慢悠悠地踱步回到他原先呆着的位置,把破碗放下,继续探头探脑,看那些来来往往的姐姐妹妹们,有没有什么半露的酥胸,或是雪白的大腿。
他并没有在意,他那破碗里,不知不觉悄悄多出了两个铜板。
左边的守门士卒靠那汉子较近,看了那他一眼,笑道:“哎呦,阿汤,今儿也还活着呢?”
阿汤笑答道:“活着活着,活的挺好。”
左边士卒见他模样,哈哈大笑。右边那距离阿汤较远的士卒则是在尽职审视入城之人。
洪习被这笑声吵醒,他睁开眼睛,但神志还没有完全清醒。他躺在裘新源的背上,如在梦中地来到了巨大的城门底下。
右边的守门的士卒只看了他们一眼,便去看其他人了。
阿汤则依旧看着这俩士卒,笑眯起眼。
洪习突然抬起头,看着这巨大而严实的拱形城门。天空被这巨大的石块遮挡得严严实实,将洪习的视野封死在这石头的监牢里。可没过几步,晴朗的天空以及耀眼的烈日便再次出现在洪习的视野里。
他眯起眼睛,想道:在这城底下,这城遮了我的眼,在这天底下,这天遮了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