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顾默听完君雅的叙述,也是瞠目结舌。
他沉思着,念着君雅说的内容,心头流转的是无数的思虑。
“雅雅……”
顾默念着君雅的名字,却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心中复杂的思想。他一心只读圣贤书,念着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状元及第,初衷自然是忠君报国。他知道吏治并不清明,可是,也却认为不过是蛀虫而已,只盼着自己有一日大权在握,去扬善惩恶;他知道君雅的家仇,也只以为他们不过是心有不服,会对父母之死有所怨恨,却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是有着这样惊天的筹划。
逆反,这两个词在他的耳边,犹如惊天霹雳一般响起,震的他久久不能回味过来。
君雅从火炉旁拎起烧好的水,平静的冲茶,递给了顾默。
“我知道你一时间难以接受……从你在大相国寺见我之处,我便已经为俊王做事,在搜集贪官污吏的名单,在彻查许多陈年要案大案;在顾家逗留,我也是确实有私心想借顾家的庇佑能够免于很多的麻烦……顾默,对不起……”
君雅道,话发自肺腑。
“我知道这样说,自是很多的亏欠。不过,陆家不亏钱熙昌王朝,不亏欠天下黎民百姓。此次边塞大劫,陆家人宁愿是身遭屠戮也不会后退半步让百姓遭殃的。就算是真算得上谋反,也不过是皇帝他视天下百姓为草芥,不只是陆家人的血,是千万苍生的血……如果只是家仇,那么,陆家不可能有机会胜利,也不会做此筹划的。大哥和俊王十年步步为营也是因为,知道这个朝政腐败,知道重整山河于江山社稷和天下黎民的必要。”
君雅的目光悠远。
这些,在她离开大漠的时候,都是没有想过和考虑的问题。一番历练之后,她才见识到的,更多的意义。
“陆家人不敢说没有私心,可是,却不是为一己之私与天下而不顾的……顾默你自有考虑。我不拦你……正如你说的,朝廷迟早会知道的,不在这早一时晚一时。陆家现在所做的事情,自然是无比凶险。成功了,也不会说富贵荣华。顾家富可敌国,你是状元名满天下,这些,与你都没有诱惑。若是失败了,恐怕却是尸骨无存,恶名远播了……对你牵累,君雅很是抱歉,何去何从,你自己选吧……”
君雅低下了头。
前程未卜,无论是顾默该如何,都是他的事情了。
说完,君雅转身欲离开。
未及离开的时候,君雅的手突然被顾默拉住。
“雅雅……”
君雅站住了身子,低着头,不敢去看顾默。
她的呼吸突然有些急促,比刚刚和顾默说着那些沉痛的往事,惊天的决定还要恐惧。
其实,她并不恐惧顾默会把此事告诉皇帝。虽然大哥的处境堪忧,但是,在这里招兵的事情以及陆家军在关内的事情,并不是会隐瞒很久的。可是,如果顾默那么做,他们就真的是殊途了。到底是不是要相别离……原以为并没有动感情的人,一瞬间,竟然是格外难舍。
君雅眉头紧皱,沉默着。
“雅雅……我……我相信陆家人本初的善意,绝非是为了一己之私。俊王的气度胸怀和谋略亦是远胜皇帝。眼下熙昌王朝的江山风雨飘摇,百姓困苦流离也是我亲眼所见。你说的,我自然是都信的……”
顾默缓缓道。
君雅意外之喜,有些愕然的看着他的眼睛,一时语噎。
“何况,是雅雅的决定。我无论如何,都会和你站在一起的……”
顾默抓着君雅的手,微微的用力。
君雅在他的手中,感觉到他的温暖和信任。
“雅雅,我是真的想娶你……无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天意,从御花园遇到你起,我就记得那个不及十岁的少女,言笑晏晏,对我说着,不要读死书的话……从初见就听信你的话。我庆幸还能遇到你,有机会可以一起经历这些事情,有希望和你在一起。”
顾默的目光中有着莹莹的泪光,闪烁着,分外诚挚而深情。
“雅雅,陆家的事情,也是顾默的事情。无论你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你的。只要你愿意,终此一生,无论多少风雨,都同舟而往吧!”
君雅愕然。
是这样宽宏的男子,没有指责、质疑和询问。她的话,他都愿意相信和支持。
君雅感动的重重点头。
顾默的手分外的温暖,在一瞬间,君雅觉得,是可以依靠和信任眼前这个人。
她对他,没有怦然心动,可是,眼前的人,却慢慢的走到了她的心里,润物无声。君雅泪光闪闪,嘴角泛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谢谢你……”
顾默微笑着,满眼的幸福。
“陈启陛下,臣顾默随陆晨轩,陆君雅赶赴哈密。哈密陆家军军容整肃,军纪严明,只待与墨国一战,必将收复疆土,光复河山。唯是塞北苦寒,粮草棉衣匮乏,切盼补给。臣顾默叩拜。”
顾默写好了帖子,放到了一个烫金的盒子里,交给了君雅。君雅拿过盒子,用一个小绳子敷在信鸽的腿上,看着信鸽消失在云端,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旁边的顾默安静的看着君雅。二人相识一笑。
………………………………………………
在生田镇耽搁半月,君雅和晨轩已经召集了三万壮丁。由顾家就近安排其家属的食宿以及三万壮丁的粮草军服。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虽然时日不多,但是,生田镇的“陆家军”很是像模像样,并且,消息并没有走露。
只是,边塞的情势却很是紧急了。陆家军在哈密的军队仅仅十之二三,仓促应战,死伤惨重。而在内陆的军队,由于分散,而且多在江南等地,距离太远,虽然已经赶赴塞外,却也是迟迟未到。尽管情势不利,可是,明轩不愿意撤退,唯恐熙昌军队一旦撤退,边塞黎民受苦,是以,一直都坚持在塞外抵抗,格外艰险。
是以,晨轩和君雅的新兵刚刚整顿完毕,即挥师哈密。
“将士们,晨轩知道,大家是百姓成军,没有能够经历过正规的训练,没有战场杀敌的经历。可是,我相信大家能够有比职业军人更强的战斗力。因为,我们的背后,是我们的家人,是天朝的黎民百姓,是我们的山河。陆家军在前方作战,寸土必争寸土必守,此刻,我们要帮助他们而战,守住大漠守住哈密,也守住我们身后的妻儿老小。”
出师之前,晨轩点兵,对台下的三万儿郎讲话。
寒风凛冽,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的疼。晨轩的气势沉稳,目光坚定,气沉丹田,声音雄厚。他不复是当年那个桀骜不驯叛逆的少年了,站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他成熟而干练。
“从此刻,我们踏上征程,请大家为我们的山河而尽力。不容外族的蹂躏和欺凌。寸土必争!寸土必守!寸土必争!寸土必守!”
晨轩高喊着。
“寸土必争!寸土必守!”
台下的三万儿郎齐声响应,气壮河山。
旗风猎猎,迎着隆冬的寒风,晨轩等人往越来越冷的大漠行去。
生田镇距离玉门关已经没有多远。
按照与明轩的约定,玉门关的陆家军与夕问死士已经暗杀了熙昌朝玉门守将,是以,三万壮士出玉门关格外顺利。一日之后,就抵达哈密。越一日,黄昏时雪纷纷,晨轩吩咐分安营扎寨,不远处营房接连,是陆家军安营扎寨的地方。
“二哥!”
晨轩、君雅与二哥阵前相逢,格外的激动。
不过相别二十几日,明轩已经是格外的憔悴。他消瘦了许多,眼眶很黑,眼睛中布满了血丝。他手臂上受了伤,还缠着绷带。
“二哥,你没事儿吧……你手上的伤……”
君雅惊愕的问道,很是担心。
明轩摇了摇头:
“我没什么妨碍的……不过是皮外伤……”明轩看了一下身后的营帐:“不过,陆家军死伤惨痛。死者已过七千……这是陆家军守塞外有史以来最大的伤亡了。是我们愧对陆家军的兄弟啊!愧对边塞的黎民啊!眼前墨国凶神恶煞一般扑来,他们是积聚多年的兵力,财力,物力而倾巢一战。不知道这一劫如何能过!”
明轩的言语中,尽是沉痛。
当日和谈,他过于轻信了墨国,以为他们会和平相处。可是,墨国终究是边塞的蛮族,以武力为尊,在得知明轩的想法之后,背信弃义,妄图趁陆家军内撤之时,进攻墨国。是以,当初为了反叛而进行的和谈,是一些祸端之开始。造成了如此惨烈的结果,明轩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自己。
风中,都带着血腥的气息。七千的生命,就在距离这里不足三十里的地方。血流成河……何况,这大营中,有上万的伤者呻吟。
君雅的心中也极是痛苦:
“二哥,现在有内地壮丁。所谓哀兵必胜,他们无路可退,必定是会血战到底的。内撤的将士们,不日也会回援的。我们不会输的,我们一定能渡过这次难关。”
君雅安慰着明轩。
明轩是陆家军的主帅和灵魂,如果主帅对胜利都失去信心,那么后果必然不乐观。
明轩点点头:
“我知道……无论怎么样,就算是流尽最后的血,也不能后撤……玉门关内的防守松懈。若是我们后退了,那么,墨国千里山河可能就生灵涂炭了……”
明轩扬眉,目光清冷。
“那二哥不妨说说战况吧……墨国是如何情势。内撤的陆家军又是如何的情势?”晨轩道:“这样,我们也好有个安排。”
“到帐内说吧……”
明轩道,引着几人到主军账。
军帐中,摆着一张地图。明轩指着地图,对他们讲述着战争的情势。
“由于天山之险,是以,墨国是一路奔哈密而来。在过了大漠之后,屯兵与燕支山西侧山下。距离我们不过百余里。几次冲突,皆在燕支山谷展开。虽然玉门关有关隘可守。哈密城也是有城墙布围。可是,从燕支山到哈密,一路水草肥美的地方,大批牧民定居。我们的军队后撤一步,牧民回撤的时间久会缩短,必然是遭受伤害更多。是以,我想,最理想不过是能够在这里抵挡住墨国的进攻……”
明轩说着,目光有些暗淡了:
“可是,希望可能不大了。原本哈密的陆家军就只剩下不足两万人,可是,到现在,死者七千,伤者上万,真正有战斗力的,应该不及五千了。而对方,是十万大军压境……”
“那墨国的兵力如何?”顾默道。
“若是他们知道我们此刻如此虚弱,为什么没有大规模的进攻呢?”
“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故作玄虚,采用让将士们轮流换穿几套新军装的方式,与之周旋。他们并不确定是不是陆家军真的内撤,内撤多少。是以,不敢贸然前进。也是如此,我也不敢贸然撤退,唯恐被其发现玄机。是以,虽然是守,却也是守得提心吊胆。以我估计,墨国既然是大举进攻,虽然起初小心翼翼,不过,必然是试探着前行。那么到时候,就恐怕是很那抵挡了……”
明轩又是长长一叹。
墨国虽然经常会扰边,不过多是某一部落在秋收之际牧马而下,夺粮草而去,并不为占领疆土,是以墨国虽然骑兵骁勇善战,却不能占到陆家军精兵强将多少便宜。可是,这一回,是墨国强悍,而陆家军虚弱之时。是以,这一仗,打得格外艰险。
“现在我们来的人本来就多了。那么,也许我们可以反守为攻,当做最好的进攻,吓退他们的进攻。”
顾默道。
“反守为攻?”
明轩诧异。
“就算是你们三万人,战斗力并不强。而陆家军的人,战斗力也是不济。这二十天纵使是伤亡过完,仍旧有七八万精兵,仍旧是占上风。我们又如何反守为攻?”
顾默挑帘看军帐外。
雪花大如斗。顾默冷的打了个哆嗦。
“看来,天公也是肯帮忙的。”
顾默嘴角扬起一个笑容。淡然,而清澈。
“我们准备的不多,也不用真的刀戟相向,血流成河……也许是这白雪,就可以帮助我们,扰乱对方的视线,让他们不敢轻易妄为,给我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如何做到?快说来听听!”
君雅道。
虽然顾默为人有些痴气,可是他读书多,想法和见识都很不少,是以,君雅听顾默说的如此,便急切的问道。
顾默点头:
“把我们的队伍重新打散编排。最好是让陆家军的老兵带领这些没有上战场的新人。一来,鼓舞士气,二来,在战场上,可以让他们懂得进退。”
明轩点头:
“这个应该。”
“重新分组的士兵,于三更时分靠近战场,骑马或徒步而行。去时以前进的脚步,脚步整齐。然后沿去的脚步退回,到出发点,再次再重新走出脚步。步伐要沿着往墨国前行的方向,给他们留下我们十万军队的印象……”
顾默解释道。
君雅点点头,没有经过战场的人,似乎是很难了解入伍的情况,可是,顾默的想法去也是新颖而有用的。
“可是,脚步消失,不会让对方起疑吗?”晨轩道。
“脚步消失的地方,应该是山谷之处。到时候,可以故意踏乱步伐。让对方以为,是我们抄他们后路……自然他们不可能一直不能发现我们的方法,可是,至少可以争取不短的,正待援军的时间。”
顾默道。
屋中人相视,齐齐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