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评弹的女子坐回了坐回,轻轻拨弦。男子也弹了一两下小鼓,两个人互相一望,就整齐的开始弹奏。
“曲子缓缓弹,小调慢慢唱。素手任拨弦。今儿,我们为大家弹奏一曲,唱一段情,讲一个故事……”
女子眉目流转,男子沉稳平缓,两个人就开始了弹奏。
顾家祖母看的津津有味。
顾家的厅堂是极大的,两个人就站在正中央,他们不仅仅是一般的评弹一样,就坐在那里只是弹奏,而是一边弹奏,一边做着动作。女子唱到跳舞就怀抱着琴弦起舞,男子也配合着,两个人的表情,动作都是很到位。顾家祖母看的也是津津有味。
起初,仍旧是一个俗套的爱情故事。
名门的贵族男子,在初春时郊外骑马,遇到了春游驾车而行的贵族女子。
女子的纱帽掉在了地上,被男子捡到,奉还了女子。于是,一见倾心。
二人言笑晏晏直到黄昏,告别之时,男子问女子姓名,女子道:“那你可记得,来我家提亲哦……”
“呵呵……哈哈……”
看到这里,老祖母很是欢愉。虽然觉得这个故事极是俗套也极是老套,也陪着夫人笑着。对于这个漫长而无趣的故事,晨轩咬牙切齿,恨不得找个机会溜掉。
正在这时,故事的剧情一转。
是男子向女子道别:
“我本是边塞男,寒风瑟瑟守边关。姑娘不耐苦寒,就此一别再不见……”
男子的声音,也带出了伤感。老祖母听得极其的认真,拉着君雅的手,似乎也有些紧,是真的为故事里的人担心的。
“君不见梁祝化蝶,蝴蝶丛中双双蹁跹;君不见陌头杨柳,悔封侯伤离别。我一片痴心真情,不愿付之流水。你不见长江,我不居江尾。你只管千里征途,我自生死依偎。”
女子的声音很是缠绵,眉目流转着,是眷恋。
故事里的爱情,总是纯净美好。
之后的故事,自然是男子去女子家求婚,女子出嫁,然后随夫千里塞外。
看到这里,顾家祖母也是松了一口气。又看了看君雅:
“你的父母当年,据说也与这故事有些雷同呢?好像就是说,陆家少大爷与沈家小姐郊外一遇,之后就千里相随。你瞅瞅,这个故事是不是从你父母那里偷来的创意……”
老夫人兴之所至,随意的说着闲话。
老夫人说话,自然是没有什么在意。但是,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君雅不由得一凛。
“唉。你父母当年也都是各种龙凤的人物。没有想到,竟然是一场暴病……”
老夫人叹息着。
父母的死亡原因,一直对外界隐瞒着。官府的私密邸报最初是说怀疑账目不清畏罪自杀,及至陆明轩继任陆家军主帅,不明所以的他,彻查了当年的账目,上报朝廷。朝廷亦为陆家平反。自从之后,官府民间,流传的是因为陆英华夫妻暴病而亡。顾家与陆家甚为亲近,是以,自然是知道陆英华夫妻的为人,都坚定的认为着,陆家夫妻死于暴病,只为之遗憾。
君雅只顾盯着那唱戏的一对艺人。
听他们唱着,故事中那对夫妻,夫唱妇随,继而,儿女成行,恩爱无比。
然后。是皇帝诏书,长子为质。长子卓越,成为了皇家郡主的恋慕对象。花前月下,私定终身。可是,天不作美,太子爱上了这位郡主。是以,圣旨宣布这位郡主为太子妃。郡主不愿为妃,自杀而亡。
……
君雅已经是手脚冰凉。
她与晨轩对视着。
眼前的这对艺人,显而易见的是有备而来,并且,是知道他们家族的秘密的人。可是,贸然打断他们,也会让老夫人起疑。是以,两个人只能猜疑着,细细的观察着,静静的听着。
之后的故事,完全是陆家的故事的重演。
皇帝暴亡,新皇即位,追究此事。这对夫妻被迫自杀,男子被囚。
“一杯毒酒了此生,两手相握续来生……”
女子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急速的拨弦,凄厉厉的声音直抵心扉;男子也半伏在地,要牵住女子的手,牵而不得,就连那悲伤,那绝望,都仿佛是真的。君雅也忘记了其中的危险与心机,已经是满脸是泪水。顾家祖母也是被打动,不停的擦着眼泪。
“啊……啊……啊……”
正在大家都沉浸在评弹的悲伤之中的时候,君盈突然撕心裂肺大喊起来,一下子打断了屋中的气氛。
君盈用手紧紧的捂着自己的嘴巴,满眼的泪水,满眼的恐惧,既然大喊着。
“啊……啊……娘……娘亲……爹爹……”
君盈如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一般大哭着,全身颤抖着。
“盈盈……”
君雅一把抱住了君盈:
“盈盈,盈盈已经过去了,不是真的,不是真的……盈盈啊……”
君雅抱着君盈,安抚着她。
“娘,娘……”
君盈撕心裂肺的哭着,直到哭到声嘶力竭,仿佛眼泪都流干了一般。
“盈盈……盈盈你看看我……”
顾不得那一堆心怀叵测的艺人,君雅的眼中只有如小鹿般被惊动的妹妹,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脸颊,试图从她的眼中,寻到光芒。
良久,君盈抬起头来,看着君雅。呆呆的,望着许久。
君雅也满是期待的看着君盈,一动不动,眼睛都不眨一下,唯恐一个不留神,会错过了君盈的意思。
“姐……姐……”
君盈艰难的喊着。
君雅已经满脸是泪水:
“盈盈,我是姐姐……”
“姐姐……”
君盈扑倒在君雅的怀里了,紧紧抱着君雅。
“他们害死了爹娘……一场噩梦……噩梦,好怕啊……好长的噩梦啊……”
君盈喃喃道,良久,她望着周围的人,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一晃十年,无论是谁,都不能立即的醒悟。
君雅安抚着君盈.用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
“已经过去了……盈盈,已经过去十年了。是好长的噩梦,可是,噩梦该醒了……还有姐姐,还有哥哥……”
“盈盈……”
晨轩温和的帮君盈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满眼的疼爱:
“还记得四哥吗?”
君盈似乎在努力的搜寻着记忆,良久,在晨轩希冀的目光中,莞尔一笑:
“记得四哥哥……”
晨轩安慰的点点头。
看着他们这里上演的一场悲喜,顾家祖母略有所悟,却仍旧是困惑:
“君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曾经不过以为是陆家夫妻暴病身亡,意料之外的,是竟然会牵扯到了皇室,鸩酒,阴谋。一时间,顾家祖母也是很难接受。
君雅看了看顾家祖母,又看了看评弹的艺人:
“也许,是该由她们来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吧。你们到底是又什么目的?”
君雅冷冷的看着那对弹唱的艺人:
“你们知道的很多,甚至,连陆家陈年的故事都知道。不过,你们知道这些,对你们有什么好处?为什么这么做?这么辛苦的排练,只为了告诉我们这十年旧事吗?”
“可是,对陆姑娘来说,不只是十年旧事吧……陆姑娘费尽心机来帝都,留在这里,到底是为什么,才会是顾老夫人关心的。我不过是告诉顾老夫人一个故事。”
女子从从容容的说道。
顾老夫人打量着君雅,又打量着那对评弹的艺人,显而易见,她并不相信,任何一个人。
阅尽沧桑,这位老太太保守而多疑。
她似乎等着君雅的解释,可是,君雅却选择了沉默。
她想看着,这对艺人到底是想做什么事儿。
选择顾家做一个落脚的地方,不过是为了避免外界的猜忌。他们是边塞将领的家属,本来该去边塞而不是常留京师。等待完婚,如论如何都是留在京师最好的理由。是以,顾默就算是知道,也是默许的。他们本就无异于顾家的任何,却不料,有人居然知道他们的事情,找上门来给顾家祖母讲这么个故事。
“你们都再给我猜哑谜吗?君雅,你说说,这是不是你们家的事情?你的父母,真的是被逼自杀的?”
顾家祖母问道。
君雅强忍着泪水,微微扬了扬头,努力的不让泪水掉下来:
“是的。的确如此。我的父母不是暴病身亡,而是被逼自杀的。就如这个故事里所叙述的一样,我的哥哥被曲意诬陷,之后,父母被迫自杀。可是,我们梦寐十年才知道这件事情的。这十年,陆家仍旧为了熙昌王朝守护着大漠边塞,忍受着烽烟沙尘……”
君雅道。
顾老夫人看着君雅,又看了看评弹的艺人:
“这件秘密。连我都不知道,连陆家的人都是刚刚知道不久,你们竟然是都如此的清楚。你们是什么人呢?到底要做什么?”
评弹的艺人一笑:
“我们不过是给老夫人提个醒。你的孙子是个心地单纯的书生,您是个德高望重的商人,可是,您身边,还是有执意要复仇,心怀深仇大恨,会对抗王朝的人呢……”
那个女子说的淡淡的,可是,那话,对老夫人而言,却是直至心底的。
尽管是有顾虑,尽管是有担心,可是老夫人还是不愿意对君雅表现出猜忌,只是怒斥评弹的艺人:
“我看你不是这个心思吧。你到底是有什么居心,大可以说出来,何必这样心怀叵测的破坏我们的关系?”
“我只是个评弹的艺人,唱了一出戏,戏散了,老夫人,您是不是该给我们赏钱,我们这就走了……”
评弹艺人并没有被老人的声势吓到,仍旧是说的淡定从容。
“你以为你可以容易的就走吗?”
晨轩看着两个人,眼中已然是恨意。尽管不完全了解他们的目的,但是,却已经知道,他们绝非善意,绝非善类。
“我们不过是唱戏的。什么都不知道……有人告诉我们剧本,就唱一出戏。没有别的缘故,无论你们相不相信。就连你们自己也知道,这故事是真的,我们也没有编排你们。至于说我图什么,不过银子。给我银子的人到底是什么目的,就不知道了。你就算是杀了我们。我们知道也只有这些……”
男子的目光一直都很是平稳,不惊不惧:
“每个人都有个安身立命的根本。顾家是豪门巨富,这屋里的人自然不会为金银愁。陆家是名门将门,也是请钱财重生命,你们不会理解我小人物的悲苦。不过,我的话确实是真的,无论你们相信与否……”
“你们在这里,我还有找到给你们讲故事的人的可能呢……”
晨轩道。
“没有可能,那个人不会关注一个说故事人的死活。故事已经讲完了。我们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他的事情,我们也是从来没有问过的。知道的越多,死的越早。这个到底,我明白的很呢……”
女子接口道。
他们说的也的确是实情。
顾家祖母看了看君雅,又看了看晨轩等人。
“你们意思如何?”
晨轩和君雅互相对视着,淡然一笑:
“他们说的元也是这个道理,不如就放了他们吧。”
晨轩上下打量着这两个人:
“你们算对了,我不杀你们,不过……出了这个院子,你们是不是还安全,就不是我们的责任以内的事情了……”
“来,给两位赏钱……不管怎么样,你让我听到了乡音。故乡的戏,我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听过了。现在听起来,还是记忆里那么亲切,还是记忆里的味道。很好……”
顾家祖母感叹着。
“这两位技艺如此之高,那么,不如就留下来给祖母多唱几出吧。想来,你们应该还会的不少呢……”
君雅宽和的道。
“留下我们?”
女艺人很是诧异。
君雅点点头:
“不好吗?你放心好了,我没有要害你的意思呢……只不过,你们唱唱戏,给老太太解个闷儿。不是为了银子吗?顾家不亏待你们的。比你们在外面漂泊唱戏,得到的报酬,一定是只多不少的。”
君雅素来是有大家风气,尽管是处境尴尬,可是,两个艺人也不由得叹服。
“既然君雅丫头留下你们,你们若是愿意的话,就留下吧。我也是想听听家乡的戏了。你们的口音,应该和我是同乡呢……”
老太太和气的说。
尽管一波一波的变化,但是,顾家祖母见识多,经历多,并没有被这些乱遭的事情所困扰,所打败。仍旧是和颜悦色,言笑晏晏。
“跟我说说你们叫什么,说说家乡的事儿吧……”
“奴家叫小曲。他叫小令。都是江南人。自幼都是父母失散亡故,是以呢,就跟着唱戏的班子流浪了……”
小曲缓缓的说着。
看着顾家祖母与小曲小令攀谈着,君雅示意着晨轩,宗无尘,带君盈悄然离开房间,往自己常住的院落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