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大婚,准皇妃在三天之内迎入宫中。兰萱早到了一天,从次日起,就要做出嫁准备的。
那一日,翠园里的丫鬟都起的很早,早早的到了各自的岗位上,做着准备。
“昨天我还看见郡主笑了……出了这么多事儿,一直都没见过她笑过。昨天她试衣服,化妆,很高兴地样子呢……”
一个丫鬟说道。
“是啊。毕竟是要做太子妃,以后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想通了,就高兴了吧……人家就是富贵命啊,哪像我们这样的贱命……”
另外一个丫鬟道。
“你们别唠叨了,还不快点叫郡主起床啊……”
一个嬷嬷道。
两个说闲话的丫鬟停住了说话,去喊兰萱。
“郡主,该起床梳妆了……”
唤了两声,还是没有答复。
“郡主……”
丫鬟去推门,门竟然是反锁着的。
往日里,为了能照顾兰萱,房门是从来不锁的。两个丫鬟面面相觑,就感觉到了不祥。
“来人啊,把门撬开……”
嬷嬷、丫鬟一边吩咐着撬门,一边唤着兰萱。
“郡主……”
门打开的那一刻,所有人的惊呆了。
一地的血。
不知道流了多久,都带了黑色。
床上的兰萱,穿着一袭红色的华服,只是,并不是太子妃的服饰。她梳妆的极好,神色平和,甚至,嘴角带着笑容。
遗书,只有几个字:
“我的血肉,还给父母;我的魂魄,寻觅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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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大婚之前自杀,一时间惊动朝野。
更因肱骨大臣都在京师,是以此事件一时被广为猜测。
消息传到青轩这里的时候,青轩正在喝茶,茶杯被捏碎了,瓷片都扎入了手,他都浑然未觉。
因为有了此前的事情,追查的反倒是很快。青轩被打入大牢,严刑拷打,逼迫他与引诱郡主之事,青轩只是否认,继而沉默着。
内务府的死囚牢里,青轩见到了三年未见的母亲。
阴暗的大牢里,格外的潮湿,异样的气味扑鼻。沈曦若顾不得其他,只是跟随着衙役,往牢里望着。
红红的火把之下,青轩一身褴褛,躺在杂草之上,数日来的折磨,他已经没有人形。全身上下,无一处不伤,无一处不痛。
牢门打开。
“里面就是陆青轩了……”
衙役道。
愣了一下,沈曦若两步奔到了青轩的跟前。
眼前的人,浑身浴血,看不出模样。
“青轩,青轩……”
沈曦若低低的呼喊自己的爱子。
青轩抬头,用手肘艰难的支撑起自己的身子,借着灯光,辨认着眼前的女子。暗青色的衣服,发髻挽在脑后,母亲仍旧是雍容华贵气质,端方大气,只是,她的眼角,多了些皱纹,她的神色,惊慌而恐惧。
“娘亲……”
青轩低低的唤着母亲。
“青轩……”
沈曦若把儿子抱在怀里,满脸是泪水。
“娘亲,儿子没有……儿子不是故意引诱兰萱郡主的,没有轻薄她……”
青轩拉着母亲的手,用微弱的力气解释着。
他一直濒临死境,承受着常人不能承受的刑罚,他撑着一口气,就是想告诉母亲,他没有如别人口中传言的那么不堪。这个世界可以误解他,可是,他要向父母证明。
“兰萱郡主与青轩青梅竹马,互相爱慕。饶是如此,青轩也没有勇气,与兰萱郡主承诺下什么。只是,太子轻薄她,青轩出手相救,结下仇怨,再不能解……对不起娘亲,儿子辜负您了。”
青轩拉着母亲的手,仿佛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在流逝一般,声音不大,几乎话之后,却再难说。
沈曦若哭着点头。
“娘亲知道……知道青轩不会胡来的……”
“给您添麻烦了……”
青轩道,一句话说完,竟然沉沉睡去。
“青轩,青轩……”
沈曦若呼唤着儿子,可是,他却没有醒过来。
衙役过来,粗鲁的掐着人中:
“他还活着,时间到了,你该走了……”
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沈曦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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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彼时就死了,青轩亦是含笑而终。
这个世界太黑暗了,他已经被诬陷至此,他没有想象会被放过,会逃得出死境,能重见天日。他只是盼着,父母不会被牵连,就算是他有罪,父母并不知情;他只是盼着,父母可以原谅他。
然而,事情却出人意料。
那年,荣熙六十二年秋末,是一个多事的秋天。
享位六十二年的荣熙皇帝在原计划太子迎娶太子妃的日子殡天。太子世昌登基,改元熙昌,三日之后,宣布,大赦天下。
青轩被抓到牢里,不足七日。
换了一身整齐的衣服,青轩勉力的跪在父母的面前,却换不来父亲的正眼相看。
“不孝子给父亲,母亲请安……”
重重的叩头在地,青轩再抬起头,都觉得艰难。
“孩子……”
沈曦若看着儿子,满脸的疼惜,却还是没有从座位上站起,尽管,她亦是知道,儿子是多么的需要,她伸出的手。
“孽子,你还记得,当日送你入宫所说的话吗?”
陆英华背对着青轩,声音中,满是沉痛。
他是大兵压境而不慌张的大将,可是,面对爱子,他太多的无奈。
青轩心头一痛,没有想到父亲会这么问,从一开始,就认定了他是家门孽子。
“青轩记得。父亲说,若是青轩敢做出违逆圣上,离经叛道、乖张忤逆的事情,父亲就要清理门户……”
“你向我解释什么吗?”
陆英华并不看儿子,只是淡淡的问。
青轩跪好,良久,才说出话:
“青轩自七岁入宫,事事小心不敢行差踏错。就算是受尽侮辱折磨,都未曾敢放弃自己。青轩心中有陆家,有父母。事情至此,非青轩的本意。可是,毕竟已成如此,青轩不敢求父亲的原谅……只是,青轩未作出愧对家门的事情。青轩是被诬陷的,被太子,被当今的皇上……都是凡夫俗子,他……”
父亲是边将,不是近臣,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向父亲解释宫中的争斗了。就算是怨念皇帝,在父亲那里,也是不被允许的。
青轩止住了声音。
“你可知,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郡主身份高贵,你与之交往,可告诉了任何人……你有罪,不是因为你引诱了郡主,而是,不该让郡主喜欢你……你们不该认识,不改交往。”
陆英华的声音,冷漠而平静,青轩听不出任何的感情。
与父亲这样远的距离,让他觉得恐惧。甚至,比面对地牢狱卒的杖刑还要恐惧。
“是。”
青轩只觉得浑身的伤在撕裂,良久,才说出一个字。
“不过是个质子,你本该沉寂于深宫,寂寂无闻。你一向努力,想来是多少的不甘吧……”
陆英华的声音平和,缓缓的。
本来,这声音是往常,父亲和气的声音,可是,青轩听在耳边,犹如坠入冰窟。
原来,父亲已经放弃了他,他该寂寂无闻,老死宫中,不被人注意,不惹麻烦的。
他做的太好了,竟然是太好了……
青轩闭上了眼睛,在不能解释一句。
“继续做你的质子吧。这是你的宿命,犹如,陆家的宿命是守护大漠一般。”
俯视着眼前的儿子,陆英华面无表情。
青轩已经没有勇气抬起头。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哭不出来,不被父亲原谅,他已经万劫不复。
这是他的宿命。
“是。”
“忘了于此有关的事情吧。希望,陆家还能渡过这一劫……”
陆英华转身而去。
沈曦若的目光,盈盈的望着青轩,良久,未说一言。
青轩扑倒在地上,失去最后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