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再发动发动,把利弊因果跟学生们讲讲清楚。兴是他们还没弄明白,或者刻意摆摆姿态,等着老师来好言相劝。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倒是无不可能。
张叠山越想底气渐足,大步流星地迈进了高一4班的门,站上他熟悉的“阵地堡垒”——三尺讲堂,双臂张开撑在讲台上。
“同学们,上课之前我讲一件事。我们第一中学一年一度的运动会马上就要到了。这不仅是个人展示体能的一个平台,也是为班级、为年级增光的绝佳时机。
我想我们4班一定藏龙卧虎,个个身手矫健,跑步、跳远、跳高、接力都不是问题。想必大家是彼此还不那么熟悉,可能有些害羞,没关系。
各位同学想要报名的,可以下课了单独找我。当然,如果你们现在就能踊跃报名那是再好不过了的......”
激情演讲临近尾声时,张叠山扫了一眼下面。原本还有一些抬着头认真听讲的同学,结果统统在结束的前一刻,果断地把头埋了下去。坚持到最后的人,一只手都够数了。
张叠山瞬间深感恼火不已,他使出了浑身解数,为何依旧是一片沉寂?他需要一个解释、一个答案、一个真相。
立刻、现在、马上!
“陆峻鸣,说说看,你想报什么项目?”张叠山索性来了个点将。
陆峻鸣悠悠地立起身来,摆弄着一支笔,露出摊在桌上的语文辅导书,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红色标注。
“张老师,我跑步很慢,耐力不够。跳远跳高弹跳力又差。想来想去,还是不拖班上后腿了。”
这乖乖,果然是尖子生啊!
拒绝起来都是有章有法、有门有道,张弛有度、无从反驳。看来读书多还真是有好处的。
“那朱奇呢?”张叠山又将目标转移到下一个,不至于每个人都这么不给力吧?
“那个,张老师,我最近身体不舒服,都还吃着中药调理呢!医生交代了不能剧烈运动。”
靠!一山更比一山高,拿革命本钱押注,让老师如何接话?
总不至于说“同学,请发挥艰苦奋斗的精神,克服困难,创造一切条件上!”
估计第二天就得上“白坪新闻”,标题为“重点高中变态老师强迫女学生参加剧烈运动”这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成绩好的不行,找几个成绩差的试试?老话不是说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吗?
“李辉,你躲在那偷笑干嘛?来,起来,说说你擅长的项目!”
李辉果然捂着嘴,乐呵呵地站了起来。他体型硕大,个头还不高。张叠山点他站起来后就有些后悔了,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出眼前这小子能招架的项目。
“老师,我最擅长的是读书!”
“啊?”张叠山的嘴都要扯到耳朵后面去了。
李辉摊开书掩着嘴,双眼眯成了月牙,声音颇具感染力,惹得周边的学生都嬉笑起来。
好一阵乐呵后,他清了清嗓子,放下“遮羞书”,一本正经地说道:“老师,我不能参加运动会。我再参加,我就真要垫底了。”
“为什么?”
“大家都躲教室拼命背书做题,想着分科时去尖子班。我去强身健体了几天,回来哪里跟地上?我妈说了,学习第一,其他靠边!”
张叠山被怼地说不出话,真想当场大骂一声:应试教育害死人!话在嘴边,却咬着牙没说出口。
他的脸憋地通红,鼻翼张地很大,眼神闪烁跳跃。在所有或埋头、或偷笑的孩子中,只有一双眼睛自始至终饱含期望地注视着他。
“叮——”下课铃响了。
落在黑板上的“国”字只剩下一点一横了,张叠山却直接收了手,将粉笔头扔在粉笔槽里。拍了拍手上的灰,一把摸来讲台上的课本夹在腋下,径直走向教室门外。
“下课——”
张叠山知道自己失态,可他确实不愿意再继续留在那。他加快了步伐绕过回廊,微微侧着身子,低下头,避免一些因目光碰触而不得不打的招呼。他想立马赶回办公室,收拾东西,出了学校去。
“张老师——张老师——,请等一等。”
在楼梯拐角处,张叠山被迫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等那个声音。
朝他快步跑来的人,跳跃的黑发下露出一张白净的小方脸,宽大的校服下藏着一副瘦小的身躯。当她定在自己面前时,两只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他,张叠山立刻就回过神来,正是刚才那双让人难忘的双眼。
“卫澜?对吗?”
女生兴奋地点点头,匀着粗气,一次又一次做着吞咽,调整气息。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张叠山的语气很温和,对于这个“支持者”,他虽不言不语,却是心如明镜。
“张老师,我想问下,咱们学校每学期都评选‘三好学生’吗?”
张叠山愣了愣,眨了眨眼,抿着嘴,点了点头。他本以为她是来悄悄报名运动会的。
“那标准还是思想好、学习好、身体好吗?”
张叠山点头肯定,格外利落,想都没想第一中学对“三好学生”的画像,因为在他的认知中,这是一个放之四海皆准的标准。
卫澜咧开了嘴,露出整齐的上齿,脸上浮出满足的神色。她喜笑颜开地连声谢过,蹦蹦跳跳地跑回教室去了。徒留丈二的和尚张叠山呆在原地。
“这孩子。”他欲言又止地嚼了嚼嘴。
卫澜飞奔回教室,正是课间时分,穿过喧哗闹腾的人群直奔书桌。从抽屉里摸出一本笔记本,翻开了研究,上面记录着张叠山课前匆匆介绍的运动会项目。
“干什么呢?这么争分夺秒,要和李辉一起立志当学霸啊?”
一个扎着马尾,个子高出卫澜半个头的女生凑到她身侧。这女孩名叫向尧,是军训那周卫澜结识的第一个伙伴。两人曾因射击时,互将子弹打到了对方的靶子上而结缘,之后就经常黏在一起。
“不是吧?卫澜,你要报运动会啊?”
“嗯,你帮我参考一下。1500米和800米,哪个我有优势一点?”卫澜目不转睛地盯着笔记本琢磨起来。
向尧翻了个大白眼,一把夺过卫澜的笔记本,附耳说道:“现在全班都没人报名,你干嘛枪打出头鸟?真不怕别人嚼舌根子啊!”
卫澜嗤笑道:“大家怕耽搁学习,但总要有人报名啊!与其被点将,不如主动请缨,博个好印象。”
“哼!你个小妮子倒是会想。说,刚才干什么去了?”
“没干嘛?去确认了一件事。”卫澜顺势从向尧手中拿过笔记本。
“哦?说说看。”向尧凑了上来。
卫澜把声音压低,若无其事地翻着笔记本:“张老师说‘三好学生’必须是综合素质强的人,所以说即便入学考试的分数不理想,还是有希望拿‘三好’的。”
“真的假的?我怎么听别人说,这里只看成绩?”
“张老师亲口跟我说的。向尧,你也一起报吧,不管拿不拿的到名次,在老师面前争取个好印象总不是坏事,对吧?”卫澜拐了拐向尧的胳膊,挑着眉,发出诚挚的邀请。
“从小到大我还没得过‘三好’呢!得,你报我就报!”向尧爽快地答应了。
“哦,我差点忘了!”卫澜拍了拍额头,“拉上陈曦一起!赶紧的!那个书呆子需要立马被救赎!”
说着两人挽着手,并肩朝着教室第一排,那个埋头苦干的身影奔去。
当天学校的上课铃鬼使神差地打了盹,上课十多分钟了都还没吆喝。这为两个姊妹花展开轮番游说,提供了充足的时间。当老师急急忙忙赶来时,戴着厚厚金属镜框的语文课代表——陈曦终于点了点头。
张叠山扶了扶厚厚的眼镜,将手中的红笔放下,上身靠在椅背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抬头一望墙上的挂钟。
已经八点了,心里有些犹豫要不要去教室看看那帮孩子。转念想到白天的尴尬,心里不禁有些堵,毕竟还是年轻气盛。
“咚咚咚——”办公室的门响了。
“进来——”张叠山坐回原样,顺势拿起桌上的水笔,取来一本作文翻开。
“张老师,这是我们班运动会的报名表。”说着体育委员熊伟将作业本上撕下来的一页纸奉上。
张叠山快速瞄了一眼,果真是密密麻麻的名字,转瞬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大救星”,声音几乎颤抖:“报了多少人?”
熊伟老老实实地分门别类地指给他看,每个项目最少都报了两个人,总共有二十多个人参加。个别同学还报了好几项,简直是第一中学版的“十项全能”,其中赫然就有卫澜的名字。
张叠山赶紧接过报名表,反复看了好几遍,他不敢相信几个小时前的尴尬还历历在目,转眼间就皆大欢喜了?
难道是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高个子偷偷做了陈胜吴广?还是说,同学们是有意先抑后扬,计划着给他惊喜?
“熊伟,你倒是跟老师分享分享你的宣传组织能力,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挖掘了咱们班这么多体育健将的?”张叠山喜笑颜开地望着他。
“老师,我没那本事。是卫澜她们几个女的带的头。大家看到陈曦也报了,她又是语文课代表,就都想去试试了。”
卫澜?
张叠山进而想起了白天课后在转角处,那个短头发的女孩叫住了自己的场景。不禁又瞥了一眼名单,特意寻了寻卫澜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