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不好意思，来迟了一点。”
讲台上传来浑厚暗沉的声音，熟悉的发音和声调，只是多了几分处事不惊的稳重。
罗御风呼之欲出的后半截真心话，直接被吞没了。好在气氛自然，并不尴尬。
“首先，非常欢迎大家来到高二四班，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张叠山。
我们班是文科班，也就是说在座的各位都不用再跟搞不清的生、理、化打交道了。
对大家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术业有专攻嘛。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大家也知道，一中抓的紧，眼下没有报名就开始上课了。
为的也是每位同学能够在最后一次争夺赛中，取得优异的成绩，进入理想的学府。
座位我们稍后再排，先这样坐着。前面空的这两个位置，后排看不清的同学也可以直接坐上来。”
卫澜顺势朝着那两个位置望去，那不是姚瑶和朱奇的位置吗？
她们两个发挥失常沦落至此，难道是怕脸上无光，连课都不来上了？
正暗自揣度着，张叠山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有两个同学转班了。我看了下，该到的今天都到了。”
什么？
转班了？
卫澜睁大双眼望向张叠山，确定他不会再平添下文，没有转折和如果。嘴角不自觉弯起，长长舒了口气，满心的欢喜骤起。
扎在胸口的芒刺，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拔除，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通透。
张叠山交代完事宜，安排大家自习，自己背着手踱步出去。教室里开始嗡嗡响起，再也不比原来的四班。
文理分科，重新洗牌后，尖子生被簸箕筛了出来单独培养，而中等成绩和差生都混在了一起被分装进了平行班。
每个班都鱼龙混杂，有好学上进的，也有插科打诨的。
十个手指不一样齐，教起来自然费力，这也是老师们削尖脑袋想带尖子班的原因。
叽叽喳喳的教室里，卫澜恨不得塞上耳塞，正要从书包里摸出练习本来，抬眼一看桌角有一张白色字条。
“怎么样？惊喜大不大？”
卫澜立马对接上向尧早餐时说的那番话，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斜着眼睛瞟了一眼身侧的少年。
“什么意思？姚、朱二人转学是因为罗？”
她挪到桌子最左边，离地老远，左手并拢挡着纸条，右手握着笔飞快地回着。完了飞快叠好，在封面上写上“给向尧”，赶紧送了出去。
不到两分钟，纸条被传了回来，卫澜反应过度，一手将其罩住，慢慢移到胸前。
罗御风不禁瞥了她一眼，她便赶紧侧身挡着，把纸条藏到怀里揉开。
“罗三找了几个兄弟问她倆是要一张花容月貌的脸，还是继续窝四班？呵呵，结果你懂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更何况危及到‘脸’的事。”
卫澜脑子里顿时闪过那日路灯下，被拽起书包带，差点拎起来的瞬间。
立刻脑补出一个痞里痞气的少年，拿着一把匕首贴在姚瑶粉扑扑的脸颊上，左右比划着，吓得她失声惊叫的场景。
她不禁打了个哆嗦，赶紧把纸条揉碎，忍不住狠狠瞅了罗御风一眼。
他正专心做题，并未发现，卫澜因此瞪地更放肆了。
卑鄙、龌龊、下三滥……全借着这几眼扔了过去。
到底清空了易感性。
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吗？
如果是，他为什么要一次次帮我？
为什么要费力不讨好做这些？
一颗心倏尔软了下来，瘫倒在地，前胸贴后背后，一丝凉意泛起，夹杂着“滋滋”的电波在闪动，暖意升腾。
脸上的戾气泄光了，涣散无影，徒留一张被漂白过的面庞，黯然神伤。
“看我干吗？”少年把脸凑了上来。
卫澜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一缩，眼前罗御风立体的五官越发分明，瞳孔里的光点闪耀。
“谁，谁看你了？”
“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还不承认。”他一回身，眼神拉地老长，意犹未尽地含着笑。
卫澜赶紧把头埋下，耳边传来低声哼笑，不觉更是窝火，非要把气出了才痛快。
“别以为这样就能抵消你骗我的事。”
“我倒希望永远欠着。”
她霎时恼羞成怒，撅起嘴，满脸通红，扭过头去瞪他。
不料他正侧着头，低眉浅笑，等着她。
一时间，她意气骤散，眼神闪烁，撅起的嘴耷拉下去，微微嘟着，樱桃般光泽。
他嘴角的弯度徐徐缩短，眼底温柔泛起，冬季里温泉的影子。
“砰砰”的心跳节奏鲜明，呼之欲出。
她的面具被击地粉碎，柔软的心露在外面。
他二话没说，捧在手心。
她要说的，一句没说，却都说完了。
少年时的好眼力终将一去不复返，经年后的一瞥，再也读不出潜藏的物语。
三伏天闷热潮湿，教室里没有空调，堆了五十来号人，想着都热。
下课铃一响，卫澜赶紧扯了扯贴在椅面上的裙子，穿出走道绕到走廊上，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透透气。
教室里陆陆续续有人出来了，尖叫声、打闹声、嬉笑声充斥着长长的走廊。
卫澜靠在白色瓷片贴满的围栏上，双手撑在上面，让皮肤凉快一番，等着风来。
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击而至。
卫澜被击中左肩，脚下没站住，往后退了好几步。
“对不起啊，对不起，对不起。”
一个壮实的男生正揉着左边胳膊，弯着腰，连声道歉。
显然，刚才应该是他急速冲了过来，左胳膊拐到了卫澜的左肩，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伤也在同向。因为他个子高出她半个头，她的肩膀只在他的胳膊上。
卫澜被撞得不轻，看着男生面生，更不愿多惹事。摆了摆手，意思算了。
男生却迈了两步走上来：“你没事吧？痛不痛？”
卫澜摇了摇头。
“我带你去医务室看看吧？”
“不用了，谢谢。”卫澜右手按着左肩，轻轻揉着，疼痛依在。
男生又往前迈了半步，圆圆的脸低了下来，轻声道：“你叫卫澜，对吧？”
她愣了愣，眼睛睁地大大的，望着这位陌生人。
“我和你是一个班的。那个，我叫董南书，文理分科刚转过来的。就坐在后面，隔了三排。你没瞧见我。呵呵。”男生傻笑着，挠了挠头。
卫澜点了点头，将身子侧过去。等着走廊里嘈杂的声响漫过丝丝尴尬。
“啊——”董南书忽而喊了一声，背后受了力，一个趔趄向前。
卫澜吓得赶忙往后退，脚后跟已经抵到墙上，双臂抬起来对抗。
男生措手不及，极力举起手臂，整个身子却还是贴了上来。
“董南书，你不长眼睛啊？挡路挡到你大爷门口了！”
男生的头被甩了一巴掌，缩地没了脖子，一个硕大的身影从他背后窜了出来。
卫澜左臂往上一抬，方寸之间刚好框下李辉那张圆滚滚的脸。
李辉一惊，顿时脸色煞白。
连推带拐地把眼前的壮汉撞到一边，腾出一片净土来。
“大嫂，怎么是你啊？没伤着吧？”
刚才那一阵已惊愕地流汗，听着这声“大嫂”，卫澜更是狼狈不堪，眉头皱地紧紧的，使劲用双手拍着胳膊和裙子。
“妈的，你小子找死啊！大嫂都敢伤着？”李辉面露凶光，指着男生的下巴。
“他是不小心撞到我的，自己也受伤了。”
卫澜只想息事宁人，走廊上已经有三五个人停下脚步凑了过来，眼看就要形成包围圈。
“不小心？撞到？”李辉挤着半张脸，跟拧毛巾似的，忽而抽出右手往男生脑门瓜子上一抽。
“你他妈少来这一套，你会不小心撞到？走路磨叽地跟蚂蚁搬家似的。”
“辉哥，真真的，真的是不小心。”男生支支吾吾，面露难堪。
“刚才都还问别人名字来着呢！”围上来的人开始起哄。
“还要送别人去医院呢！”一个男生矫揉造作，右手翻了个兰花指贴在李辉臂膀上，怪声怪气地演绎着，“让我送你去医务室吧！”
顿时哄堂大笑，走廊上分散的人都向着簇来，形成了妥妥的包围圈。
“好你个董南书，把妹是吧？有一套啊！没想到，你是十八般武艺样样不差啊！赶明儿，让老大把你收了，好好调教下？”
听到李辉的声音柔和了不少，男生悻悻地点头，跟捣蒜似的。
“调你个头啊！”说着又是一巴掌打去，李辉再度面露凶光地咆哮着，“把妹把到大嫂头上了，大哥不给你现剁了！”
又是一阵尖叫的呐喊和嬉笑，每个人都等着更上乘的热闹，恨不得事情再闹得更大些。
卫澜本想冲上去阻止，显然已经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掉头想走，两个大块头把路堵得死死的，又是一堆人墙，犹如瓮中捉鳖。
“吵什么？”
一声掷地有声的责问镇住了一阵高亢的起哄声。
一秒后人群里让出一条道，人堆里此起彼伏地接力着唤道“三哥”、“风哥好”、“老大好”。
罗御风沉着一张冰山脸，双手兜在裤子里，把口袋撑得老宽。
李辉赶忙换了张受害者的脸，凑过去：“老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