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叠山拽紧的双拳渐渐松开,掌心湿热的汗蒸发着一阵阵凉意。他突然觉得胸前那个宝贝犹如芒刺,锋利凶狠。
白晃晃的灯光下,一片片红校服埋头苦干。
罗御风却把头仰得老高,斜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讲台上的人。恨不得把讲台都看穿,免得留下死角。
十分钟后,女孩迈着轻盈的步子,兴高采烈地回到座位上。长吁了一口气,脸上洋溢着满意的微笑。
“女人果然好哄。”罗御风白了同桌一眼,嫌弃的口吻十足。
卫澜笑嘻嘻地低声道:“看吧。我说了张老师绝对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他答应我来坐班,果然做到了吧。”
罗御风双脚一蹭,椅子往后挪,直接碰到了后排桌。腾出足够的空间,翘起二两腿,抖索起来。
“我早就跟你说了,外面的闲言碎语信不得。还有你所谓的那些兄弟哥们的话,大多怕是从长舌妇的嘴里听到的。”
卫澜满足地深吸了口气,端坐起来,准备投入学习。
“木鱼脑袋,你敢不敢和我打赌?”
“赌什么?”
“赌他张胖子的狐狸尾巴,这个星期之内必然显现。”
“你什么意思啊?”
“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吃了、拿了别人的,屁股还能坐得住?”罗御风轻挑着眉毛,语气十拿九稳,“看吧,木鱼脑袋,马上你就知道,你看人的眼光太差了!”
卫澜没接话,脸上却不是赌气的神情,伏在桌子上,歪着头朝着讲台上看。张叠山正低着头专心写着什么,熟悉的身影忽而从前排中窜出,顺着狭窄的走道,直通向讲台去了。
粉红色的针织衫,袖口绕了一圈细细的蕾丝边,除了姚瑶不会有别人。
她所有的衣服都是粉色元素,时不时露出一些看上去很高级,却认不出的品牌名。
自确认了她是副市长的女儿之后,卫澜对此便见怪不怪了。
有钱人家的女儿能编织地起遥远的公主梦,因此其他人都成了鼓掌拍手、啧啧称赞的观众。
卫澜本从未听进向尧说三道四的那些话,但自姚瑶缠上了张叠山后,她的心里像是装了定时报警器。一旦那抹粉红出现,便情不自禁警觉起来。
两米来长的奶黄色讲台,张叠山伏案坐于中央,右手握着一支笔,左手麻利地来回翻阅着课本,时不时抬起来望着身旁的女生,指着书上的某个部分,厚实的嘴唇一张一合。
女生散落的长发遮住了半张脸,直至张叠山露出畅然的笑容,她才用手撩开瀑布般的长发,将它们勾在耳后,嫩如蒸蛋的脸上挂着一双弯弯的眼睛。
卫澜望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脑子里简单一加减,足足三十五分钟。
她徐徐将头低下,耳边响起罗御风先前的一番话,竟觉抽打在脸上,红一道白一道的。
她微微抬起右眼瞄了同桌一眼,确认他正在认真算题,这才安了心。
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完全超出卫澜的料想。姚瑶不仅在每节晚自习,公开在讲台上霸着张叠山不放,而且时不时约上朱奇连番上场,严丝合缝地榨干了所有时间。
期间,张叠山的反应尤为关键。
按道理来说,老师应该有所兼顾,一碗水多少端个八九分平。可奈何,张叠山似乎做不到。
因为,姚瑶的问题实在太多,而她多出来的这些十万个为什么,主要出自一本靛蓝色的练习册,一本只有她和朱奇有的练习册。
卫澜满肚子的疑惑和憋屈,无处发泄。张叠山如往常一样,拿着课本和辅导书,走进静悄悄的自习室,在走道里转了一圈,就上了讲台坐下。
顿时,拉桌椅的声音络绎不绝,一场无形的较量已经展开。
卫澜正要站起来那一刻,一只手掌按在了她的右肩上。
“别动,”罗御风邪魅地勾了勾嘴角,眼睛朝着后侧方瞟了瞟,“好戏来了!”
卫澜一头雾水地朝着他眼神的方向望去,冤大头李辉竟已行至教室中央,正朝着讲台大步流星地迈去,敞开的银色校服拉链在白炽灯下晃眼。
当李辉一只脚跨上讲台时,一袭粉色长裙的姚瑶刚好快他一步,赶到讲台的右侧。她在教室从不穿校服,故而更加打眼。
张叠山正扬起头望向甜美的女孩,张嘴欲言。李辉的后脚已经登上讲台,如钟鼎般稳稳顿在一旁。
“哎哎哎,张老师,我先到的啊!”李辉的嗓门大,一开口全班的目光都吸了过去。
张叠山扭过头来,目瞪口呆,打断他的竟是百年无一问的人。
李辉二话不说,把手中的练习册径直翻开,夹在书中的圆珠笔滑了出来,被他一把接住,练习册直接按在张叠山面前的桌上。
“这个,第一题、第二题、第五题、第七题、第八题、第二十题、二十三、二十六、三十、三十七、三十八,还有后面这些,我都不会做。张老师,你给我理理思路。”
张叠山瞪着眼,从上至下将面前的题打量了一遍,抬起头望着一旁正在玩圆子笔笔帽的李辉,冷不丁地笑道:“李辉,我看这些题书上都有现成答案,你直接翻书就找得到。”
“哦?是吗?我找不到呀!麻烦老师给我分析分析。”
站在对面的姚瑶一动不动,丝毫没有下去的意思。靠在桌边,一脸冷漠,看着李辉表演。
张叠山面露嗔色,却又不好发作。顺手摸来讲台一侧的课本,翻了几页,指着上面的一段,开始轻声念叨。
罗御风忍不住嬉笑起来,左手掩着面伏到桌上。
“笑什么呀?”
“肥李的演技不错。”罗御风抬起头望了她一眼,“不觉得很适合发展下演艺圈吗?”
“你是说李辉是故意的?”
罗御风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笑脸转阴:“难不成,他还有问题要问?”
卫澜附和着点点头:“也是,他连上课都不听的。”说罢眼珠子顿时瞪地老大,伸长脖颈,恍然大悟,“他要和张老师杠?”
罗御风瞥了她一眼:“怎么?你伤心了?”
卫澜瞬间缩了回来,双手交叉抱握于胸前:“伤你个大头鬼。”
罗御风冷峻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他抬头望了望讲台上的李辉,挑了挑眉。李辉微微撅起嘴,眨了眨双眼。
寂静的教室里,张叠山的对话是独白,期待着新鲜的一双双眼睛又移了位,投向桌上的白纸黑字上去。
突然,讲台上迸发出一声嘶吼。
“凭什么?”
无前因,无后果,惊得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扫过去。
张叠山的脸白的白,红的红,恨不得眼前的透视镜是太阳镜,这样至少自己看不到周围人的眼神。
他将头埋下,想让一切打止。李辉却偏偏不让,他的好戏才刚开始,怎么能善罢甘休?
“我为什么就不能问了?”李辉脑袋一歪,双手一摊,一副小本生意人清账的架势,“张老师,你可得给个像样的理由。”
张叠山无处可避,压低声音,逐字逐句道:“我不是让你别问,我是让你先去翻翻书,都能找到答案。还有不懂的,再来问。”
“我不翻,我就是想你说给我听,不行吗?”
张叠山的脸又黑了一度,右手夹起笔,反手倒过来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咚咚”声。
李辉不依不饶,用笔指着张叠山跟前的练习册:“这个题我也不会,还有这个。”
站在一侧的姚瑶终于沉不住气了,嘴撅得老高,狠狠白了李辉一眼,动作明显地就是要做给所有人看。
“这种题目有什么可问的?清清楚楚翻开课本全在上面,难道要班主任念给你听吗?”她的声音清甜,因而更加尖锐。末了轻揉起鼻子,哼了声,“白痴——”
李辉抬起头,站直了,右手迅速往脑后一挥,手中的笔脱手而出。快速翻转着擦过那一头乌黑的长发,“砰”地撞击到门上,摔下来,弹簧都蹦了出来。
姚瑶的脸一刹惨白。
张叠山竟探出头去瞅那“凶器”,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老子不打女人!但是,欠揍的,我也不客气。”
李辉一把抓回桌上的书,拖在手里,转身就走,一副大将凯旋的姿态。
“李辉——”张叠山怒斥道。
“怎么?”李辉站定住,侧过身,一脸不耐烦地瞅着青筋暴出的对方。
“你干什么?啊?”
李辉嚣张地笑了一番,双手一摊,半眯着眼,挑衅十足:“问题目啊?大家伙儿都看见的。”
“问题目就问题目,你为什么打人?”
“她骂我,我打她,扯平了。”
“她什么时候骂你了?”
“全班都听见了,谁聋啦?”
“姚瑶不过说了句大实话,你就动手了?那些问题,你明明可以自己翻书去找答案,一直赖在这里,别的同学都不要问了吗?”
“别的同学?哼!有她姚瑶在,还有别的同学?她这种钉子户,拆迁队都要被搞垮。你成天就给她一个人做辅导,当我们瞎啊?”
卫澜暗暗在心里叫了几次好,自己说不出口的话,由别人代为表达仍然酣畅淋漓。她对李辉顿时肃然起敬,甚至刮目相看。
可一阵爽劲过后,她畏畏缩缩地抬着眼望向讲台,张叠山的脸已彻底涨红,两侧的太阳穴鼓出,双眼是两把削铁如泥的刀。
“叫你家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