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澜将空了的食品袋卷好扔进垃圾袋里,从裤子荷包里摸出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
“我一早就在张老师门口等着,把昨晚的事跟他反映了。”
罗御风的脸几乎变了形:“大姐啊!陈曦会立马捏死你的!想了一晚上就想出这么个馊主意啊你!”
卫澜一脸不悦地扭过头来,挤眉弄眼地望向他:“她干嘛捏死我?我说,我被赵凯轻薄了!”
罗御风哽了两秒,嘴里忽地吐出一屡气来,无语地傻笑道:“张胖子信了?”
“为什么不信?我又没说谎!只不过偷换了受害主体。你记得统一口径就行,别说穿了,把我和陈曦的现场身份调换一下。”
“真有你的!那张胖子怎么说?”
“他说会给我主持公道了,让我放心。”
罗御风望了一眼正在讲台上滔滔不绝的张叠山,心中闪过一丝消极的念头,可还是压住了,没接着往下说。摊开课本,端出上课的架势了。
“叮叮叮——”
张叠山合上课本,夹在腋下,照例说了声“下课——”,却在起步离开的一刹那意味深长地望了卫澜一眼,然后匆匆离开了教室。
他没有径直回去,而是绕到赵凯的办公室,确认他果然没到后,又急急忙忙跑到楼上,敲响了王青云办公室的门。
“进来吧——”王青云正伏案写着什么,头都没抬。
“组长,我,有个事跟你反应。”
王青云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看到是张叠山,心里好奇,这还是他第一次单独拜会。心想难不成懂规矩了?
“坐吧,坐着说。”
张叠山将门关紧,在王青云对面的椅子上坐定下来。
“什么事?”
“是校园性骚扰,情节比较恶劣。”
“哦?”王青云的脸沉了下来,起身去茶台上倒水。张叠山趁着这个空档,将卫澜汇报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
王青云将手中烫手的一次性杯子递给张叠山,自己端起白瓷杯抿了一口,双手把茶杯捧在手中。
“当事人给你反应的,还是你也在场?”
“女同学亲口跟我说的。我来这之前去过赵凯那,他今早确实没来。这种事兹事体大,学生绝对不会瞎说。”
“嗯,”王青云陷入了沉思,缓缓地将茶杯端起送到嘴边,“那你的想法是?”
张叠山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双肘架在桌子上,郑重其事地说:“为人师表以德为先,尤其还是在第一中学这样高要求的重点学校。这种事绝对不能姑息,一定要跟任校长反映,给学生讨个公道,给涉事者应有的惩罚!”
王青云细致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位年轻的班主任,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他徐徐叹了口气:“这件事最好还是等赵凯老师来了,核实清楚,再做定夺。
任校长那边,先暂时缓缓。毕竟是关于老师、关于学生、关乎我们高一年级和第一中脸面的事,稳妥点总是没错的。”
“那如果赵凯抵死不认?信口雌黄呢?
王青云摇着手中的杯子,晃晃荡荡:“凡事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往日里,学生对老师有意见,也造过不少谣言啊、段子啊,对老师名誉伤害极大。赵老师虽然年纪不大,但也是学校的老人了。这种低级错误,我实在想不出他会犯的理由。”
“可是,学生说了,赵凯昨晚一身酒气,满脸通红,如果......”张叠山实在不愿意再往下说,他自认为眼前这位德高望重的师者比他更心知肚明怠慢处之的结果。
“叠山啊,这事不急!先别声张,等我找过赵凯再说。”
“王组长,这件事给学生造成的影响一定很大。如果再搁置处理,万一在学生里先闹起来,孩子心理有异动,事情会不堪设想。”
“放心,”王青云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这事你就甭管了!我来处理!学生那边也好,赵凯那边也好。情况我都清楚了,你就别插手了。安心备课去吧,下个星期不是还有公开课吗?”
张叠山此时心中有千言万语却硬生生被堵在门外。他打量起眼前这个他向来尊敬有加、仰慕敬佩的前辈,但与之匹配的言语,哪怕是表情,在这一席对话之中始终都没有出现过。
张叠山的心空空如也,他突然很害怕走出这个门,除了不知道要如何向卫澜交代,他更不知道要如何说服自己去等待公正的降临。
可他必须迅速、立刻、马上地离开这里,王青云的“逐客令”已下,他没理由再继续纠缠下去。他本想问一句什么时候能有最新进展,却发现王青云早已没望着他,埋着头继续忙起来。
他的心情跌落到了谷底,压抑着一股深深的愤慨,止不住喘着粗气。他将腋下的课本卷起来拽在手中,捏地几乎变了形。
他不能大喊、大叫,更无法大哭、大闹。
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这里不是全省的重点高中吗?
以人为本,爱护学生难道不应该放在首位吗?
张叠山混沌的大脑里时不时浮现出往昔在乡村完小支教时,孩子们那一张张质朴的脸、渴望的眼神、稚嫩的声音以及无数个夜晚,自己挑灯夜读备战招考时的情景。
痛心不已、质问声声、情难自控,难道自己忍痛割爱离开那群可爱的孩子,孤军奋战要来第一中的决定错了吗?
他低头掩面,快速穿过熙熙攘攘的走道,落荒而逃地冲进自己的办公室,这间王青云优待赠与的单间。
反锁上门,这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上气不接下气地靠在门板上,喃喃地自语道:“等等看,等等看。他们只是需要时间,一些程序。对的,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自一大早意气风发地跟张叠山递上状词后,卫澜就一直惴惴不安,她既渴望张叠山立刻给出个满意的答复,带来皆大欢喜的消息,又不免担心由于利好消息的快速传播带来的负面影响。
毕竟纸包不住火,如果事情穿帮,赵凯抱着必死的决心,豁出去地把真相捅了出来。陈曦那软塌塌的个性肯定要闹个你死我活,怕是转学的心都有。
想到这里,卫澜又忍不住捶打起自己的腿,痛恨自己太过冲动,没有考虑地更加周全些。
可一阵酸麻过后,陈曦那惊恐的尖叫声一遍又一遍在耳边回想,叫地卫澜全身发憷。
如果就此作罢,不知道还有多少女生会忍下这种哑巴亏!
焦虑又复杂的等待,没有等来张叠山的喜报。窗户外却出现了王青云那张通红油腻、不苟言笑的脸。
王青云有严重的红斑囊疮,除了脸上,全身到处都有显而易见的红疙瘩,这到成了学生们自动远离他的合理缘由。
卫澜隔着一张讲台长的距离,站在年级组长办公室的一角,远远地窥视着背对着她烧水泡茶的王青云。
“对了,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郊游那天跳舞的那个女生,对不对?”王青云扭头望了卫澜一眼,“舞跳得很不错啊!很有天赋,也很大胆。”
卫澜不敢接话,抿着嘴,微微提起脸颊的肌肉。
滚烫的开水装满了王青云的白瓷杯,他右手捏紧把手托着送到嘴边呷了一口:“你知道为什么第一中学会是全省的重点中学吗?”
卫澜愣了愣,摇了摇头。
“第一中学之所以是省重点,不光是每年为各大名校输送了成百上千的优秀学生,更重要的是,第一中有着常青树一般的口碑。
每一位老师、每一位学生都懂得珍惜这名誉,懂得守护这荣耀。你、我,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义不容辞的责任。”
卫澜的脸逐渐沉了下来,目光涣散,眼眸低垂。
“卫澜同学,人和人相处难免有矛盾、有摩擦,老师和学生之间亦是如此,就像舌头和牙齿还会打架一样。
但我们不能因噎废食,割了舌头,或拔了牙齿都是不明智的。我想你是个聪明的学生,定能明白其中的道理,成为第一中学的骄傲。”
出门之前,卫澜微微抬起头,瞥了眼前这位人生导师一眼。进门之前满心的疑惑,一肚子的话顿时消失殆尽,替而换之的是吃到肚子里的心和越来越凉的胃。
她一言不发地走在空无一人的长走道上,身旁一间间教室里传来朗朗读书声,她逼着自己必须在走回教室前,拿定要不要再去找张叠山的主意。
“去、不去、去、不去……”卫澜踏着步嘟囔着,真想就让两条交替迈步的腿来做这个决定。
回到教室,正值自习课,大家都埋头苦干,无人搭理卫澜的进出。只有罗御风拉长着脖子,仰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口。
“怎么样?红斑囊疮说什么了?”见卫澜归座了,罗御风的八卦劲立马上线。
卫澜耷拉着身子,长叹了口气:“他让我闭嘴。”
“嗯,意料之中,”罗御风泄了口气,?了卫澜一眼,“你答应了?”
见卫澜面无表情,神情淡然。罗御风的神色也黯淡下来,放下翘起的二两腿,从抽屉里摸出作业本来。
“我得去找任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