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以后,我对这件似梦非梦的事情开始在意起来,幸好工作的繁重让我不得分心想那些有的没的,程序员不愧被业内称作码农,真是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的农民。说来也奇怪,自那天起,我就再也没听见隔壁的狗叫过,乱吠嫌吵、这安静的夜晚不叫吧,又觉得是缺了些什么。直到周末放假在家,我恰巧听见隔壁院里传来叮铃声,趴阳台上一看,一群道士身着道服、束发盘髻、左手八卦镜右手桃木剑的变唱边比划。原来是在作法,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下来吧,隔壁作法呢,小孩少盯着看。”老妈招呼我下楼。
“啥事儿啊这是?”我探头探脑的往隔壁看去。
“死了条狗子。”老妈神秘兮兮的用唇语轻声说道。
狗子死了?我蹬蹬蹬跑下楼,“啥事儿,快给我讲讲。”
老妈见我两眼放光的八卦劲儿,便捂手成圆贴近我耳边:“就他们家那条大黄前几天夜里突然被雷给劈死了,早上起来这狗全身焦糊、皮肉还烙上了几十根麦秆形状,啧啧,你看最近天气又没下雨哪来的雷啊,太奇怪了!”
“还有这种事儿?”我瞪圆了眼睛惊呼,惊的不是这狗死的离奇,而是猜到这定是和那件事脱不了关系。
他说他已为我打开那世界的门,我想来便可来,那如何才能去呢?人有太多疑惑不解的时候会极力渴望得到答案,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在脑海,便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可最近几日睡眠尚佳,夜夜无梦,即便如此,我还是决定复现那一日的所做的准备、尝试一下是否能进入那个,那个世界。
一如往常,今夜屋外天晴无雨、屋内偶然会闪过汽车远光灯照射进来的斜影。为了达到和当日同样的入眠状态,我收拾了房间,在原来的位置准备好笔记本摄像头、锁门、戴上眼罩和耳塞、穿上那天的睡衣睡裤,这些事情一样都没落下。
闭眼歇息之后,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感觉一道白光落于天灵,随后我的眼睛好似冲破了黑暗,就是这种飘然的感觉!我可以看见了!
这一次的景色与上次不同,四周云雾缭绕、郁郁葱葱的草木个个巨大浑圆,好似一只只高矮不等的巨型蘑菇,球状苔藓覆着在每一处土地上,也不知道是哪位园林艺术家造的花境,皆是些叫不上名字的花草,色彩繁杂的像是收纳了世间所有的颜色,却又将这些颜色调配融合,真是美妙绝伦,令人惊叹不已。而浇灌这万紫千红的竟是在万里高空那白云里直流而下的汩汩清水,我这二十六年游历过的山川大河也不及之一二。
“穗儿。”正当我沉醉于欣赏眼前胜景之时,身后传来那熟悉的音色,又是这个名字,难道是在喊我吗?我扭过头去,不出意料的是上次那个墨衣男子。
“谁是穗儿?你不会又要带我练习跑步吧…”
我还未说完,他暗暗轻笑,脚踩绿苔踱步过来。
“连自己名字都忘了,看来更流连于人间花花世界啊,人间固然美好,也别忘了这里才是你的家。”他的一袭长衫轻袖拂过丛丛花朵,馥郁甜香阵阵扑鼻,沁入心脾的芬芳闻着有些迷醉。
他低头看我,温柔一笑:“这里本是贮存于人界外的时空,尽享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因此物资尤为富足,这里的人由天地孕育而生,每个人出生以后皆有其用、各司其职,亘古以来一直都很祥和。直到三百年前,东郊外的空间塌陷,惨遭外域入侵,最终失掉了这片净土。而现在你眼前所见的,是这个世界的最后一隅。”
树枝上凝结出的露水悠地落下,打湿了他的眉眼,他表情平静,抬起一根手指擦拭眉间湿邪。
“和我有什么关系?”看他说了半天,也没一句提到和我有这么关联,真是莫名其妙。
这时,湿润的清风徐徐吹来,水面腾起了漫漫湿气,我俩瞬时间被胧胧旖旎纠缠其中。他俯下身来,在我耳旁轻叹一声,继续说道:“那场仗一打就是五年,这个世界本无战争,人们也无从知道该如何战,五年以来,无数人都以灵魄献祭来抵挡外侵。而天地之灵非一日即可结成,我们的人越来越少,敌强我弱,失地千里,万物覆灭,几近失守沦亡之时,你不忍家园生灵涂炭,最终散尽灵魄、将自己化身穹窿置于这片土地之上,那片穹窿外域邪人遇之则亡,因此他们再无法靠近和攻破,最终不得已趋避在外,是你留下了这一片滋养万物的桃花源。”
他的眼底沉积的忧伤原来是因为有灭国之仇未报啊,哎,无论如何,不管我在这个世界死没死,眼前这人的处境倒着实可怜。
“别难过了,反正现在不好好的吗?再说了,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向前看,接下来你是打算起义复国呢,还是打算在这仙境里终老呢?”话音未落,我偷偷瞄了他两眼,那人表情严肃异常,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哔叽哔叽,哔叽,哔叽…”呀,在伞状的艳红色花朵下有只什么动物在叫,叫声尖锐轻短,待我准备洗耳恭听之时,这小东西从毛茸茸的大叶子间咕噜一记滚了出来。
“哇!这什么?!好萌啊!”这小家伙大约拳头大小,细软的短绒毛白净亮泽,一双圆溜溜的空灵碧眼在眼眶里打转转,没有四肢的它也不知道是怎么行动的。
“它是荆棘兽,由荆和棘盘绕百年之后,每多一年长一只。它这么点大小,也算是成年了。”他向我解释道。
“荆棘兽,好小好可爱哦!那你呢,你叫什么?”我一把抱起小灵兽,举到他面前上下抛滚。没想到他还是那张冷漠脸,丝毫不为所动。
“我叫晴川,生于空间混沌的时候,我出生以后,这里便有了光明、山川、河流,因为我的存在,万物方被滋养。”他仍然面色青白,没有表情。
晴川这个名字和这颜值倒是般配,就是这里万物受他滋养我倒是觉得吹得有点过,他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带着磅礴大雨来的,满身浸湿、可算是狼狈不堪,第二次出现的时候还打打杀杀带我逃命,现在这一次又满脑子的亡国恨,啧啧。
”把它给我吧。“他指着我怀中的荆棘兽。
荆棘兽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像弹簧一般从我手中跳跃而起,冲着晴川扑过去。晴川将两只手指在空中一撮,一簇火团就这么在半空熊熊燃烧了起来。
“你这是干嘛?”他的这一举动很令我费解,不知这又是要作什么法术。
“烧了它,给你吃。”他淡淡地说。
“什么?你要烧它?”我连忙抢过荆棘兽将它抱在了怀里,我瞪了他一眼:“你这也太莫名其妙了,荆棘兽这么可爱,我才不要吃。”
“这一次,你能进入这个世界纯属偶然,门虽然给你开了,但也求个天时地利人和,保不准下一回运气能有这么好。这里的人出不去,只有靠你自己才能来,吃它,不过是建立往来的通道,让你更加方便。”说罢,他便伸手向我讨要荆棘兽。
“不行,你要我来,那就想想别的办法,我才不要吃荆棘兽。再说了,我为什么偏要来,没有理由啊,你那天不也偷偷从这里溜出来到人类世界来了嘛,何必要说这里的人出不去呢。”虽然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也是五味杂陈的,可能此人正盘算着让我帮他复辟,国家被灭、失去家园的确对谁来说都是残忍的。
“上一次,你殊不知我使了多大力气才把天门打开,你所见的那一片无谷稻田、无叶枯木皆是因此万劫不复了,那一片慌茅需要百年的时光才能复原,雷霆万钧之力虽成功打破了天门通道,但如果没有更好的方式将你接进来,下一次,要是你自己不小心跌进来,恐怕又要落错位置,摔进那有金雷的谷田里去,到时候…”他侧过身子斜着眼睛瞄了我一眼。
我打了一个哆嗦,摸了摸自己还有点疼痛感的屁股,咽了两记口水。
“不想吃荆棘兽的话,就把手给我。”他朝我走近了一步,一手拂袖,一手摊开手掌。
想必他也不会吃了我,于是我乖乖将手朝他伸去,他也将手放于我的手之上,双手相握,十指交缠,掌心在黏腻湿滑的雾气里油滑打颤,四周的气氛尤为暧昧,心跳声大的几乎震耳欲聋。我不禁暗自感叹苦逼程序媛至今都还没个对象,竟让此人优先占了便宜,不过看在长相如此帅气的份上也就忍了。
掌心的温度逐渐上升,由温暖变成灼烧,好似针刺一般,“啊!烫!”我甩开晴川的手,只见一股温热的鲜血从掌心涌出,又迅速凝结成一颗鲜红透亮的小石块。
“这是…?”我对着这个血块变成的小石头凝视了一会儿,也没看明白这到底是是怎么做到的。
“等你出去以后,用它喂狗,狗叫三声之后,你默念这里便可以来。”晴川重新拉过我受伤的那只手,一股清流从我指尖绕过,涌向伤口之处,一头钻了进去,顿时皮肉伤全部消失无影,刺痛感也伴随着消失了。
“石头,你让我用石头喂狗?”一提到狗,便想到邻居家那条惨死的大黄,晴川应该知道怎么回事,“我家隔壁那条大黄前几日被雷劈了,是不是你干的?”我质问晴川。
“大黄?那狗自愿替你挡了金雷,否则你怎么安全回去。”
都说狗能通灵,它们能看见普通人类看不见的事物,可大黄是怎么来的这里被雷给劈了呢?
“把你从谷田送至天门再丢出去,瞬息之间金雷已有警觉,是那狗要挡在天门出口的,替你挨了劈,死了。”
“哎?果然不出我所料,大黄之死并非意外。我正想细问你这件事,你倒回答的痛快。”
“你那点心思,都写脸上了。”他指了指我的头,轻笑道。
大黄之死的真相令人唏嘘,它本是条快乐无忧的大狗仔,现如今就这么一命呜呼了。对于这个世界,我似乎有那么一点相信也许正如他所说是真实独立存在的。
“你说,你要我来这里做什么,你有什么目的?”看这家伙总是问一句答一句,我还是决定直截了当一些问他。
刹那间他的脸庞又蒙上了一层阴霾,显然是犹豫了,徐徐清风掀起他的发丝,乌黑发亮的青丝在阳光里翻飞,拂到我的脖颈里,痒痒的。他默不作声,迟迟没有给出答案。
“算了,我走了,这石头我会想办法给狗吃,但我不会默念这里,我不会来。”说着,我转身就朝蘑菇状的草丛里走去。
耍帅一时爽,其实我心里是没底的,我并不知道怎样才能回去,可能等那个世界的我醒来,到时我就能自然而然地回去了吧,毕竟,手机的闹钟迟早会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