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六,冬至约好了同学上午打篮球。因为体育馆离家比较远,冬至便早早起来做好早饭,吃了自己的一份后便抓起背包出门了。
周末的清晨街上行人很少,冬至走得也不快。行到一个拐角处时,一个人影突然冲出,一下子撞到他身上。
“哎呦,对......对不起”,一个粗哑的男声从兜帽下传出。
这是一个小个子男人,上半身穿着一身宽大的兜帽的卫衣,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胡子拉渣的下巴。下半身穿着一条更为肥大的裤子,裤脚却系得紧紧的。原本手里抱着的一摞高高的传单现在散落得到处都是。
“哎哟,没关系。你没事吧?”宁冬至被撞得退了两步,看着被撞得坐在地上的矮个子男人问到。
“没事没事,啊......我的传单!”男人的声音拔高了一度,“算了算了,来不及了……”男子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站起来并飞快地拾起就近的传单,然后冲过马路拐进对面一条巷子里便消失不见了。
“喂!你的东西!”宁冬至拿着一叠传单冲那个背影喊了一声。“真是个怪人。”宁冬至一边嘟囔着一边拾起地上散落的传单,一边随意浏览着一边向垃圾桶走去。
“咦?这上面的图案好眼熟,在哪里见过吗?”宁冬至突然停住脚步,看着手里的一张传单困惑到。站在垃圾桶旁,下意识的,冬至抽出一张传单塞进背包里。
“算了,先留着吧,中午回家研究。”冬至将其余传单丢进垃圾桶便继续向篮球场走去。
午饭过后,冬至从背包里抽出那张传单,坐到书桌前仔细端详,右手食指轻轻叩击着桌面,这是他认真思考时的习惯。
传单正面介绍了本市一个新开张的休闲山家,没有什么特别的。而让宁冬至在意的是传单的背面,上面的图案像是一副地图,又像是一只鹰?
越仔细端详越觉得那个图案十分眼熟。突然,宁冬至叩击桌面的手指一顿,他猛地抬起头盯住桌上的相框。他瞪大眼仔细看了看父母背后墙上的挂毯,上面用金色丝线绣着的图案不就和传单背面的图一模一样吗?
宁冬至攥着那张传单躺到床上,透过阳关反反复复地看着,不知不觉却有些扛不住睡意睡了过去。
又是这个他再熟悉不过的梦,冬至在一片黑暗中漫无目的地走着。但这一次,在一片黑暗中,宁冬至隐约看到一点微光,他朝微光的方向走去,光点也逐渐变成了一个橘黄色的光球。光球背后影影约约有一个人影,是一个女人的身形。
宁冬至看到这个模糊的人影,鼻尖却涌上一股酸意。虽然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但他可以肯定,光团背后的女人就是他素未蒙面的母亲。
宁冬至有些激动地朝光团伸了伸手,光团却猛得晃动了一下,光线也变暗了几分。
冬至便不敢再上前,稳住颤抖的声线轻声呼唤到:“妈妈?是你吗妈妈?”。
那个身影并不答话,良久,一声悠悠的叹息响起:“哎......”顿了顿,传出一道好听的女声:“冬至,我是你的妈妈宁飞霜,很抱歉一直不能来看你。本来希望你能够做一个普通人在这边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但现在看来恐怕是不能了,你天赋那么好......我也有些......”顿了顿,似乎是不欲多言,“今天你看到的图案是一张地图,地图上的地方是妈妈的家乡,你的爸爸也曾到过那里。”似乎想起来什么,女声中带出些温柔和笑意。
女子又说道:“冬至,现在你也可以去那里了,具体方法需要你自己好好看今天那张图。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其他的你去就问问你的爷爷奶奶吧,告诉他们你的能力,他们会将知道东西都告诉你的。那边或许会有些危险,去或者不去,需要你自己决定”
光团渐渐变暗,女声也越来越小,只远远飘来一句“冬至,爸爸妈妈都很爱你,你要好好保护好自己。”便消失不见。
“妈妈!你和爸爸都还在是不是?”宁冬至猛地从床上坐起,手还保持着向前伸的样子,脸上却多了两道泪痕。
他将手伸进衣领里,掏出胸前挂着的一枚玉佩,玉佩的温度比平常高许多,甚至略有灼烧感,冬至将它攥在手心里细细摩挲着。他还在襁褓里时这块玉就戴在他身上,这么多年穿玉的红绳子长短却一直很合适。
这块玉质地温润,呈白色,透光性很好。举在阳光下可以隐隐看到玉里似有一抹暗色缓缓流动。玉的表面有一些凹凸的痕迹,似乎曾经刻过什么图案是文字,但时间长了现在已经看不清了。
晚饭时,宁冬至显得十分沉默,一直低头趴饭。奶奶有些担心地问到“冬至,今天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冬至没有立刻回答,两口趴完饭,将头抬起来,有些犹疑地看了看爷爷奶奶,试探着说:“我可以问一些有关我爸爸妈的问题吗?”
爷爷愣了愣说:“当然可以,不过今天是怎么了?记得你很久没有问过了。”
冬至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斟酌到:“我的爸爸是不是有特殊能力?妈妈也是?”
听了这个问题,两个老人具是一愣,然后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冬至。奶奶张了张嘴没说话,爷爷轻叹了一口气。
冬至屏住呼吸看着爷爷奶奶的表情,心脏剧烈跳动着,一个看似不可能的答案却乎呼之欲出。
“你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爷爷神情有些郑重地问冬至。
冬至也坐直了身子,说道:“因为我似乎有一些特殊的能力,而且......我今天中午梦到妈妈了,她说我应该去另一个地方,还说我有什么天赋。”
爷爷有些惊讶地看了冬至一眼,沉默了半响,终是轻轻“嗯”了一声,又看了妻子一眼,妻子对他点点头。
“也对,本该如此。”爷爷低着头自言自语道,复又抬起头,放下碗筷对冬至说:“你跟我来。”
冬至便站起身跟随爷爷走到书房里。
顾爷爷走到一面书架前,从上面拿下几本书,撕掉后面的墙纸,墙纸下便露出一个小暗格。他伸手拉开暗格,从里面取出一个上了锁的铁盒子,再掏出钥匙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封信交给冬至。
冬至伸手接过,打开那张有些泛黄的信纸。信上的字十分俊逸,但笔锋看上去有些不稳,应该是情绪十分激烈时所写。
尊敬的顾先生和卓太太:
很抱歉带给你们一个悲痛的消息,顾流东和宁飞霜在这边执行任务时遭遇了不测,已经去逝了,他们二人都是值得倾佩的英雄。这是他们的孩子,名字叫宁冬至,今年冬至时就满一岁了。因为这边情况复杂不太安全,受其母亲的嘱托就将他先托付给您二老了。
过几日衡平部会有人过来做一些交接,或许还会问二老一些问题。如果询问起,请务必隐瞒这封信和襁褓里的其他东西。可能二老会疑问我的身份,但抱我实在不便告知,请您二老看一下襁褓内层那只羽毛笔就会明白我所言非虚。
冬至继承了他父母的天赋,大约在他十三四岁时就会有学院的人接他过去参加入学考核。如果通过了,他也可以和他父母一样成为一名优秀的念者。当然,决定权在他自己。“我希望他能平安一生,但我尊重他自己的选择”他的母亲请我代为转达这句话。
请二老节哀。
他们的一位友人
冬至一字一句地仔细看着,内心却如一只在狂风骇浪中飘摇的小舟般颠簸起伏。
顾爷爷又从盒子拿出一只羽毛笔交给冬至道:“这只羽笔便是信里所提到的那只,是你父亲的羽笔,只有极为亲近的人才可以接触。”
“你的父亲在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和其他孩子的不同,他还在学爬行时,好几次我们一不留神就看到他一个人坐在柜子上、桌子上甚至窗台上,那时我和你奶奶都要时刻小心注意你父亲的情况。”顿了顿,顾爷爷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嘴角也微微弯起。
“后来流东长大了,他身上发生了许多神奇的事情,也惹了不少麻烦,导致班里的同学都有点怕他。”
“你奶奶是苗人,她们族里曾经出现过有特殊能力的人,我们模模糊糊地知道流东的能力或许和一个叫‘启生之地’的地方有关。”爷爷抬眼看向窗边,目光似乎飘到一个极为遥远的地方。
“再后来,在你父亲13岁半左右,家里来了几个自称是衡平部的人,说他们了解到流东的念力天赋极高,询问你父亲是否愿意到圣泉学校学习。那里的孩子都和他一样有特别的能力,学校能够教他们如何运用和控制自己的能力。只要他通过了学校的考核,就可以留在那里学习。他们向我们出示了证件,竟然是国家机密机关的工作人员。”
“你父亲从小便是一个喜欢闯荡的孩子,他也一直期待自己能真正了解和运用自己的能力。我和你奶奶经过商量后同意了,毕竟流东是一个特别的孩子,很多东西不是我们能够教他的。我们不想看到他在学校里小心翼翼不接触其他孩子以免伤害到别人的模样,甚至有时候都不敢让我们抱他。我和你奶奶都希望他能在一群和他一样的同学中找到朋友。”
“我们和那群人签了保密协议后,他就和那群人一起走了。每年放假回来,我们能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快乐,自己的能力也控制得很好了。”
“我们都觉得当初的决定十分明智。后来他在那边认识了你妈妈,又有了你。再后来......”顾爷爷的声音稍稍顿了一下,似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短短的叹息,“你的爸爸妈妈都在执行任务过程中遭遇了危险,你被送回到我们身边。”
宁冬至怔怔地听着,心中难过和震惊的情绪交织碰撞,“我的爸爸妈妈,原来都不是普通人......原来我的能力......来自于他们......”。
爷爷站在窗边不再说话了,只是双目凝视着远方,长久地沉默着。午后尚有些熏人的阳光打在他脸上,清晰勾勒出那一条条时间留下的痕迹。
宁冬至也因为忽然接收到如此大量的令他震的信息有些大脑当机。屋子里陷入一片安静。
这一片老式小楼在秋日的暖阳中打着盹儿,院子里偶尔传出一两声狗吠或一阵清脆的车铃铛声,在周围一片林立的高楼中显得低调而安详。谁也不会想到就在刚刚,这栋小楼里正有一位普通的老人讲述着一段听似离奇却真实的故事,那是他的孩子的故事。
良久,冬至的声音打破了静谧:“爷爷,那我现在也能去那个学校学习吗?”
顾爷爷没有转过头,仍然看着窗外问他:“你自己想去吗?如果你不去,可以在这边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看你的情况,你对自己的能力控制地很好,也不会出现和你父亲当年一样的问题。你的父母都在那边遭遇了危险,你过去会面临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甚至没有一丝犹豫,冬至就急着回答道:“我想去!”
顾爷爷转过身,严肃地盯住宁冬至的脸庞。
尽管冬至的眉眼和发色都肖似其母,但眼神中透出的神光和他父亲当年何其相似,这个还未满14岁的少年,脸庞的轮廓已经渐渐显露出一抹成年男子的坚毅。
“你也不用急着回答我,想清楚了明天早上再告诉我和奶奶。”爷爷这样说道,便挥挥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冬至捧着手里的信纸和那只羽笔,走出书房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小心翼翼地把信纸和羽笔放在书桌上,将桌上摆着的相框拉到自己面前,看着相片上微笑着的父母,轻轻念到:“爸爸妈妈,我想到你们呆过的地方看看。”
冬至一只手抚摸着照片,用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描摹着那张传单背面的图案。
书桌前摆着那只父亲的羽笔,羽笔上那根长长的、黑白相间的漂亮羽毛微微闪着光。冬至凝视着那个图案,像是在发呆,也像是在思考。
不知不觉天黑了下来,当窗外的路灯忽地亮起,冬至才似是猛的从迷梦中惊醒。他站起来,眼神清明、目光坚定地看了看父母的照片,将羽笔和信纸收好。
冬至从卧室轻手轻脚地走出来,看见餐桌上留了自己一个人的晚餐,还是温热的,而爷爷奶奶房间里的灯已经熄灭了。冬至便迅速吃完晚饭,洗好碗又回到自己的房间。这天晚上,他睡得很香。
第二天一早,本想早起做饭的冬至推开房门,却看见爷爷和奶奶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桌边等他用饭。
今天爷爷奶奶的打扮与平常十分不同,爷爷穿着一套显得十分年轻的暗绿色中山装,中山装的左胸袋露出一根银色的怀表链子,袖口别着一颗雕花银扣,一双黑色的皮鞋擦得岑亮。奶奶穿了一套绀蓝色的苗族服饰,在腕上戴了一只银手镯。
爷爷沉声开口道:“冬至,你想清楚了?”
宁冬至两手搭在腿上,腰背挺直,认真答到:“爷爷奶奶,我想清楚了。我决定参加圣泉学校的考核。我也一定会像爸爸那样通过,留在那里学习。”说这句话时,冬至的脸上飞过一抹略带张扬的自信。
“我想去爸爸妈妈曾今待过的地方看看,我想了解我身上那神奇的力量。你们的担心我知道,但我不怕危险和困难,我也会保护好自己。”
冬至的手抓紧了裤子,补充道:“尽管爸爸妈妈在那边遭遇了危险,但他们都是英雄,不是吗?我也想像他们一样,成为一个勇敢的人。”
似乎冬至的选择早在预料之中,爷爷奶奶的面色都很平静。
奶奶叹了一口气道:“冬至,你和你爸爸是一样的性子,他当年也是这般答复我们的。”
“昨天晚上我和你爷爷去了一趟最近的衡平部,那边的人说学校对你的考核已经开始了。我们不知道你的考核内容,只是取了这把钥匙要交给你。这是你父母的东西,在那边应该用得上。”
其实这东西与其说是钥匙,不如说是一个古铜色的门把手,上面雕镂着花纹的地方还生着些铜绿。
冬至就要伸手接过钥匙,就在指尖刚刚触碰到钥匙的一瞬间,伴随着冬至的一声低呼,那钥匙竟然在空中打了个圈,然后绕到冬至左手腕上,变成了一个铜制手环的模样。
冬至抬起手腕摇了摇,那手环就安安静静地挂在腕上再无变化,似乎刚刚那一瞬间的变化都是冬至的错觉一般。
爷爷奶奶看到这一幕,眼神里除了惊讶又多了一些坚定,相对着点点头。
爷爷抬手打断了冬至到嘴边的发问:“不要问这是什么,我们也不知道,既然是你爸爸妈妈留下来就好好收着吧。既然你的考核开始了,我们也不多留你,把你爸爸留给你的羽笔带上就可以去参加考核了。待会把那封信拿来,你看过后也该烧掉了。”
奶奶起身从沙发背后拿出一个旅行包递给冬至:“这里面是一套御寒的衣物和我做的一些点心,你在路上可以吃。到了那边其他东西应该是用不上了,我们也没有给你多准备什么。你去收拾收拾,我们在这里等你。”
“爷爷奶奶?”冬至还有一肚子问题想要问,但看了看爷爷的神色,便转身进自己房间。
不一会冬至就背着那个旅行包出来了。他戴了一顶黑底白字的鸭舌帽,穿一件藏蓝色的卫衣和一条深灰色运动裤,背着一个大号的旅行包,看上去颇有点登山的架势。
接过那封信,奶奶看到冬至这副打扮,慈祥地笑了笑,拍拍冬至的头说:“不要紧张,放假了就回来看看。”
穿好运动鞋站到门外,冬至望着盛装的爷爷奶奶,张了张嘴却发现声带微涩,便轻轻咳了一声,对爷爷奶奶道:“爷爷奶奶再见,我会在那边认真学习,照顾好自己的。放假了就回来。”
“嗯,好孩子,去吧。”奶奶再次温柔地摸了摸冬至的头说道,声音微微带着哽咽。
冬至一咬牙,飞快地看了一眼爷爷奶奶就转过身就冲下楼梯。
身后,再看不见冬至身影的卓奶奶扶在爷爷肩头抹着眼泪。
“他是个好孩子,会好好儿的。”顾爷爷一只手搭在妻子的背上轻轻地拍着,另一只手拉过了门。
冬至一直往小区门口跑,直到再也看不到那幢小楼才缓缓停下来。抬头看了看,发现自己正站在小区门口一棵银杏树下,树上一丛丛银杏叶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冬至盯着一枝银杏叶有些发呆。忽地他心念一动,只见那银杏枝就像突然承受不住叶片的重量一般抖了起来,金色的银杏叶从树枝上纷纷掉落。
冬至伸手接起一捧叶片,抬起头从树叶的缝隙中望着刚升起不久的太阳粲然一笑,将手中的叶片往空中一抛便大步迈出小区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