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再次落到他的那个斗篷的帽子上,半张脸都遮掉了,只隐约露出线条硬朗的下巴,以及高挺的鼻梁。想必是个长得不错的青年。看样子气质不错啊,虽然没有说话,但透着一股子沉稳,莫非是需要隐瞒身份?还是说,和他一样,拥有一头能不让人看还是别让人看比较好的头发?可纵使是为了隐瞒身份,也不至于将自己几乎打扮成一个乞丐的模样,至于像自己这种情况,那就更不靠谱了。
难道是……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往后退了一步,眼神警惕了起来,全身都进入了备战状态。
“白……白先生,我……我有钱,只要您肯出马,我们赵家沟给您五十两银子!”那人似乎也并未感觉到气氛微妙的变化,只以为眼前人往后退一步是担心他不付酬劳。所以急着地解释,说话都不利索了,生怕他拒绝。接着,将背上的包袱一下甩,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便开始解包袱上的结。一堆灿灿生光的碎银就露了出来。
对于这样直接找上他,并且叫出他名字来客人,他并不意外,昨夜进城之后,他找到了落脚点,就在几处显眼的地方贴了除妖的告示,这么快就有生意,真是再好不过了。因了眼前人这纯朴的作风,他松了口气,微微卸下了些许的防备。好嘛,这略有些沙哑的声音,还真是有些浪费了那不错的轮廓,方才的沉稳淡然无存,瞧气势,已经完全不可能是什么达官显贵了,果然只是山野农夫!不过……
“钱财乃身外之物,救人一命却胜造七级浮屠!贵村离此处可远?我们不妨边走边说。”一笔就五十两!果然是近两年来最高的单笔收入啊!他的手伸向了桌子上破布中露出的银子。
“白……白……白先生,我们,我们村长说了,您得先除了妖,这个才能给您。”那人下意识地挡了挡他的手,又宝贝似的一把将银子抱了回去。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哈哈!小哥带路!具体情况我们边走边说好了,快一分,你的亲人朋友便多一分安全。”他干笑两声来掩饰尴尬,也顺势将手转向了搁在一边桌子上的自己的布袋,搭在了肩上,抬脚就要往外去。
来人见他起身,便也站了起来,可却并没有跟着往外走,而是快走两步,拦住了他。道:“白……白先生,有一部分,还……还是在这说比较好。”说着,便将已然走到门边的他拉了回来,还顺手关上了门。
!这是要干嘛?劫色?五十两……到底划不划算啊?话说,钱都还没到手呢……摔!划算个毛啊!是这个问题么?穷疯了吧!节操何在?尊严何在?守身如玉这么多年就值这么点吗?额,好像问题不是在这里……正当他心理活动激烈的时候,关了门的人抬手一翻,那斗篷的帽子便落在了背后,露出了一张棱角分明甚至带着点俊俏的脸,不过,最抢眼的还是那人的头顶。
他看了一眼对方那满头茸茸的绿苔,以及好几朵的大蘑菇,差点笑出来,但还是憋住了。轻咳了一声问:“蘑菇妖?”
“村里还有肤若树皮的,面似枯叶,五官不可辨的……还有身上长藤蔓的,我……我是唯一一个能看的了。”
“除了这些呢?”他微微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到底是什么妖,能让人变成这样呢?
“等这些东西遍布全身,就……就会死在村……村子里的一口古井边上,老人说,是这古井吸收日月精华,成精了要害人。之前去了好多个除妖师,都不行,还有和我们一样长了东西的……”
“死在古井边?”他皱了皱眉。有妖凭借古井的灵气修炼,他倒是不甚意外,只是,这人为何就要死在那呢?这死人一般多带有怨气或者煞气,会破坏这古井的灵气,对于修行是有益无害的。即使这妖物是要以不正之道修行,但还是会保证一定的洁净之所,用以阻止魔性过快增长,吞噬了自我。
“是!还都是全身腐烂而亡的。不管我们如何将人锁起来,反正要是人死了,就一定是在那口古井边的。”这小哥现在倒是不结巴了。
“那井边可是有树木花草?”这话一问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不是废话么,那个村子的古井边不会有点花草树木什么的啊!
“本是有的,后来,村里出事之后,便不在长了。连颗草都没有。”
“哦!原来如此!”他略一思索,心里就有了计较,“小哥你等我一下,我去取件法器,再随你去!”说罢便绕过屏风,再出来时,腰间的桃木剑就换作了真剑。
“那,你先戴上帽子,走吧,带我去你村子里吧。其他的我们边走边说。”他抬手挥了挥。又指了指门,如此道。此时心里已经有了计较。看他这个样子,以及他的描述,他猜想应是个草木类的妖怪,因了那吸取天地精华的古井,想修道成仙,却不料被魔性吞噬了,如今已入邪道。而小村子也没有什么钱,请的除妖师也肯定是三脚猫功夫,所以,肯定不会太厉害,对付不了这种一路辛苦修炼过来的小妖倒也正常。
那小哥带好帽子,低着头跟在他身后出了客栈。
离客栈不远处的路边停了辆牛车,虽然车斗让席子围了围,但还是有些简陋。那小哥快走几步,越过他朝牛车走去,走到牛车边时,便转身来和他打招呼。他笑笑跟了上去。
小哥坐在车夫的位置上,示意他上后面的车斗里坐着,他不置可否地笑笑,只一跃,便坐在了小哥左边。
“白先生这么坐在外面,教人看见了,怕是要丢脸呢!”那小哥憨憨地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丢人?丢谁的人?我们都不是什么闻名之人,怕什么?”
“可不是这样的!我们早就听说了云游的白先生您法力高强,愣是什么妖魔鬼怪都叫你收了去,只是行踪不定,能不能请到全看缘分。”
他笑笑没有说话。看缘分你刚刚还把银子抱那么紧,订金都还没有给!
“我们村本是早早地便想请先生去看看了,只是上一次打听到先生的行踪已然是三个月前,您在云中村收妖的事儿了。一路辗转打听您的消息,可算是在这柳州追上了你。说来也是缘分,先生您出了云中村,本可往更繁华的洛阳去,却偏偏朝了我们柳州这边来,真是谢天谢地啊!”这小哥原来这么能说!
“你们的消息可真灵通啊!”他感慨道。这云中村与柳州隔着不下几百里,可真不像是这么个小小的村民可以说出来的话。
“哈哈!不瞒您说,别看我们村又小又穷,可也是有在朝廷当官的人的。那朝中的赵御使,便是我们赵家沟人!都是他爹,也就是我们保长拖他打听的您的消息……”小哥的语气颇是自豪和炫耀。
他皱皱眉,有些不喜欢这个话题:“这么说来,你们发生这事儿至少三个月了?”
“哪是三个月,已经半年多了!从开始长这东西到现在,已经半年多了,只是一开始没有死人,有些家底的,便找大夫治治,没有家底的,没家底的,便不管。其实除了家里有没出嫁的姑娘的,多是不管,这不痛不痒的……不过,这病儿瞧来瞧去,愣是没有瞧好的。后来,来了个仙姑,说我们这是闹妖瘧,得找收妖人,我们还不信,把人给轰走了。只是,三个月前,这人就一个接一个地不行了……唉……我娘她也……”说着就抹起了眼泪。
“这死多少人了?”
“啊?”
“我问,死了多少人了?”
“二三十,许是三四十……”
“你们村得多少人啊?这都不知道?”
“诶哟喂,白先生,我都是在外面到处跑,忙着找您,哪里会知道的这么清楚,您到了地方自己就知道了!”
“恩!我知道了,我进去歇一歇,到了你叫我。”要知道的也差不多了,他不太想和他磨嘴皮子,所以便往后一翻,进了车斗。
“哎!好!”
“白先生!白先生!”
“嗯?到了?”车斗里,白宁伸了个懒腰。
“白先生,到是到了,只是,只是小的一时内急,怕暂不能带您过去了。”那赶车的小哥捂着肚子,一脸尴尬。
“即如此,你快去快回便是,我在这等你。”白宁挥挥手,表示不甚在意。
“哎~~也好。若是您等不及,便下了车往前走,那个小村便是了。小的去也……”那小哥指了指前面已经不远的小村,便跳下了牛车,捂着肚子,用一种很别扭的滑稽动作跑远了。
等了一小会儿,白宁便觉得,还是早些过去的好,这么高的酬劳,还是多出点力吧。他掀开帘子,一翻身便下了车,朝那村子走去。走了没几步,便见迎面朝他奔来了一个人。打扮和那小哥倒也相似,只是这位显然就裹得更严实了,连手都没有露出来一点。
那人也看见了他,相互打量了一番后,他有意打破这宁静:“这位乡亲,请问,这可是赵家沟?”
来人在离他六七步路的地方停住,对他说道:“是!是赵家沟没错,这位客人,您若是路经此地,还是绕道吧,我们这村现在可是不干净呢!”声音有些苍老,说罢便又要离去。
“哈哈哈~~可巧了,太干净的地方我倒是不去的。”白宁笑了起来。
此言一出,那老人顿了顿,眼睛一亮,似是燃起了希望。接着便有些激动地问:“你可是狗娃寻回来的白先生?”
“狗娃?”
“就是头上长苔藓的狗娃啊!那是我儿子,全村就他能见人了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