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我和杨平从刘亚明家回去，她铁青着脸，一言不语生闷气。
“你是怎么了？刘屁那单车漂亮？他买的是载重的，我明天给你买辆轻便的女式飞鸽车，那座架是镀铬的，那撑脚是镀铬的，那更漂亮，怎么样？”
杨平板着脸，一言不语。我感觉她神态不对，是成小娟的话刺伤了她？
“人家买单车就买单车，去和人家计较攀比什么？他们早买几天，我们后买几天，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况且我们手里还没有购买单车的指标。”
“你想想你说的话？”杨平终于开口。
“我说什么了？我说什么让你不高兴了？”我说错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你自己说什么话还要我来说破吗？”
“我没文化，你这个知识分子给提示指点指点，我刚才说错了什么？”我有点莫名其妙。
“你说革命还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你这是什么意思？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句话我说错了吗？我们的经济目前还不宽松，还要奋斗一段时间我们才有钱买车，这说错了吗？你是怎么咬文嚼字的？你想哪去了，这么不开心？”
“你这不是说的很明白，我们家的经济不宽松。人家是双职工，我们也是双职工，我们为什么眼下就买不了单车，还要努力？为什么？是我娘家拖累了这个家是不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怕人家听不明白，把尚说成还，把仍说成还，充个读书人的样子，别人懂，别人一听就听出你说话的意思。”
“这句话深奥吗？复杂吗？我有的放矢了吗?我只是随口说一句名言，就刨根挖地三尺，钻牛角尖，莫须有。”
“你就是有的放矢，辩解什么呢？我家庭负担重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有什么好埋怨的呢？”
“老婆，老婆，你多心了，我以后说话注意就是。”我怎么也没想到随意间的一句话把杨平惹恼了。女人真是多心，我确实没往那方面想。也许是她心里不平衡，她每月都要给家里寄出一些钱，怕我责备她娘家给家里带来了经济负担，害怕别人嘲笑她的家境贫困，一种自卑感笼罩在她头上，虚荣心的不断膨胀，日长月久，压抑得喘不过气来，这是一次负能量的释放。其实，我心里从没怨言，家庭条件好的姐妹支援条件不好的成员这是一种义务和担当。
第二天，杨平的三妹来了，我像往常一样，把一脸笑挂在脸上。但没多问多说，怕字里行间又漏出什么多余的话题来。我感到对面的妻子好像生分了。我心里几天来有点郁闷，想找个人说说话，平衡一下心态。
47、刘贵生家早餐，家里的饭票不够，刚好买六个馒头，龙花发给孩子们每人一个馒头，给老大另加了半个，另一半给丈夫。老二从妹妹手里抢过馒头扳开一半自己要了。老三拿着半块馒头哇哇地哭起来。刘贵生抓住老二扇了一巴掌。
老二鬼哭狼嚎地叫着：“哥哥为什么多半个?我为什么没有？”
“你为什么打他？没带过他不心疼。”龙花把二儿子拖到身边，把自己的一个馒头分一半给他，“把你的还给妹妹，妈妈的给你。”
老二拿着馒头不给妹妹，朝门外跑。
我和刘亚明走进去。老二一头撞在刘亚明身上。刘亚明险些跌倒，一把抓住我，他手里的苹果掉在地上撒了一地。老二看见地上的苹果，把馒头塞进口袋，从地上捡起两个苹果，逃之夭夭。
“这是土匪！”刘亚明说。
刘贵生看见我们，说：“什么风把你两个刮来了？”他帮着捡起地上的苹果，“不好意思，见笑了，见笑了！”
“你们家这是吃早饭还是中饭？”我说。
“早饭。”刘贵生说。
“你们家节约粮食，三餐作两餐吃？”我说。
“今天有事，吃饭晚了。”刘贵生说，“两个老弟，不怕说出来出丑，老兄这家运不畅，操他屋里人的，猪崽两天不吃食，快要死了，我们去猪场才回。”
“杀了，杀了！”龙花说，“死了不好吃。”
“我们来，你杀猪款待我们，太客气了！”刘亚明笑笑说。
“刘屁，说别的。”我拉了下刘亚明的衣角，使了个眼色，要他看看龙花那张要哭的脸，“贵生哥，猪有多大？”
“十五斤买的，喂了两个月，不到三十斤。”
“你去镇里买点猪药，也许能治好。”
“我买了五块钱药喂了，没用。”刘贵生说，“买来花了十六元，加上五块钱药，操他屋里人，还花了两个月时间，这竹篮打水一场空，背时！”
“杀了杀了！”龙花不住地说。
“病猪不能吃，挖个坑埋了。”我说。
“这个怎么说呢！我在农村，那些有病猪的人家，不等猪死，杀一刀，放点血，就说能吃。不但吃鲜的，还放在火塘上烤做腊肉吃。”刘贵生说。
“两个老弟，病猪能吃，我在家就吃过。”龙花说。
“病猪崽能吃？我没听说过。”刘亚明说，“哎呀呀，还烤腊肉吃，你们生活在原始时代？”
“刘屁，你没见过，吃死猪肉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刘贵生说。
“老兄，这个病猪不能吃。一家大小吃出毛病来，那亏得更大。”我说，“讲点卫生，病猪身上不知道带的什么病毒，要是传染到人身上，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个这个死猪肉吃不得。”
老大从猪场回来，告诉母亲说猪崽死了。龙花控制不住情绪，失声痛哭。
“天啊天啊，怎么不长眼，怎么病死我的猪哟?”龙花诉长诉短，“我去镇里饮食店讨潲水，去菜市捡菜叶，一天到晚辛辛苦苦，左盼右盼，盼着杀猪过年，没想到，猪崽啊，你是一条短命的猪崽，收我账收我气力的猪崽！这屋漏偏遭连夜雨，不让人活了！”龙花哭的一脸泪水。
我和刘亚明一时怔了，不知怎么安慰刘嫂。刘亚明把我叫到屋外商量。
“老弟，这家人日子过得蛮苦，我们两个每人给他五块钱怎么样？”
给钱，我有点难为情，这事杨平知道怎么解释？况且我身上没钱，我脸有点发热，不好答应。
“哎呀，一个男人家，这点小事犹犹豫豫作不了主，怕女人？”
“这样，我身上没带钱，你先垫着，我下个月还你。”
“操，你也是个穷鬼！双职工，身上五块钱都没得，你是妻管严，是不是？”
“刘屁，我说下个月还你就是，嘴多屁多！”
刘亚明和我把钱递给刘贵生。刘贵生感动得热泪盈眶，他中午正愁没米下锅。
48、车间每月的奖金改变了发放方式，开始每个月十元固定奖，领导认为这仍然是大锅饭，现在改作工时奖。每个月工时基数是208小时，除去基数工时，每超出一个小时计一角钱。我们每人一个月25个箱子的定额，每个箱子工时18小时，每月完成任务，一个月能得到450个工时，减去基数208小时，可得超额工时242小时，也就是说每个月可得24元奖金。我们每个月的工资才50多元钱，这24元元钱可是笔不少的收入。
我在工作台前干活。班长来统计大家的工作量。
“你有多少个没记数？”班长说。
“五个。”
“那你这个月还有八个任务没完成。”
我看刘贵生家的条件太困难了，想暗中帮助他。
“班长，我有点私事跟你商量。”我说，“每个月从我这里抽两个箱子任务让刘贵生完成，让他多一点工时。他家太困难了，一个人工资要养一家五口，不容易。”
“你每月直接给他两口箱子任务，不行吗？”
“班长，我直接给他不妥，会伤了他的自尊，他也不会接受。以班上的名义比较好，是集体对他的关心，他不会在意，他会心安理得。”
班长答应了我的请求。后来，班里每每有多余的任务或派工，班长都照顾给刘贵生做，让他多得工时。这年，刘贵生还真走了一点小运，由于全班的工时他最高，在车间也是排名第一，年底被评上劳动模范，还得了60元奖金，加工资时，班里指标十选四，他升了一级工资，我自然什么都没够着边。
49、中午，我做了一个蛋炒辣椒，把儿子做了一个蒸蛋，放在桌上，等着杨平下班接儿子回家吃饭。我解下胸前的围兜，见妻子没回，躺在床上翻看小人连环画，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杨平回来了，哼着朝鲜电影卖花姑娘歌曲。
“魏解放！”杨平在客厅没见着我，叫了我一声。
“老婆，回来了？”
“你大白天窝在间子里，我以为你出去打呱呱了。”
今天中午我们节约，大人蛋炒辣椒，儿子不吃辣椒，吃蒸蛋，别的菜，没有！”
“够了。这碟蛋辣椒，我在娘家做女时，够一家六个人吃的。我们两个人吃这么多，有点浪费。”
“是的。赚钱不如省钱，省的是两个现钱。”
“二妹来电话，说考上了大学，要我们筹钱。老二出嫁，嫁了一个条件不好的，说起困难得连饭都吃不上，帮不上家里半点忙，那口气还想我支援她一点。这家子弄得我实在是焦头烂额。”
“妹妹读大学，是喜事，我们应该竭尽全力帮助她。”
“我这个老大不好当啊！把我们自己一家总是弄得跟挤牙膏一样，挤得干干净净。”
“好的帮差的，大的帮小的，应该的。不去想那么多。我有两个月的奖金没发，加上存折上的钱还差多少？”
“她开口说要我们凑600块。家里只有350块。”
“想办法跟人家借点，凑齐寄过去，别让爸妈担心。”
“才有点钱，又没有了。”杨平说，“计划买单车，有单车票也买不成了。”
“单车可买可不买，先解决眼下的问题。”我想了想，说，“找刘屁借点钱，怎么样？”
我们正说着，刘亚明背着两手笑呵呵地走进来：“赶上饭了。有酒没？”
“刘屁，当面包老板了，不请我喝酒还想混我的吃，好意思不？”
“老兄自带酒水，怎么样？”刘亚明从身后拿出酒。
“发财了?”杨平说。
“没，没发什么财。”刘亚明说，“老婆今天对休，带女儿去了同事家，我来讨个中饭吃。”
“你早点来报个餐，你看，就是一个蛋辣椒，不好意思。”我说。
“无妨无妨，别说一个蛋辣椒，就是几粒花生米都行。”刘亚明说，“弟兄们一起喝个酒，讲的是一个开心二字，不说什么菜多菜少。”
杨平好客，她带着儿子去厂商店门口买肉。我和刘亚明喝酒。
“老弟，这世界好。”刘亚明喝了几口酒，话开始多了。“过去，我们是一心一意干工作，现在是一心二意干工作。”
“刘屁，这话怎么说呢？”
“你看，一心一意干工作，就是一心一意为工厂上班，一心二意呢，除了上班，我还可以卖面包，这是二意。一心呢？不！应该说是二心了，一个心为工厂，另一个心为老婆孩子赚钱，提高物质生活。”
“刘屁，你这文化水平提高了不少，不过，二心二意，听起不太顺耳。”
“老弟，我不知道什么叫文化，什么叫水平，我本来就没文化，没水平，我是一个初中才读三个月的文盲，如今我能写出自己的名字来就不错了。”
“你读了小学，怎么算文盲？胡扯！”
“那就叫半文盲。”
“那你为什么初中只读三个月呢？”
“老弟，这个这个说出来就是家丑了。！”刘亚明心里有着许多不快的往事也许憋得太久，要发泄，要一吐为快，他把一盅酒一口喝干，又给自己倒满，“老弟家里还有酒吗？拿出来痛快痛快！”
我把家里一瓶刘贵生送我的自酿米酒拿出来，摆在桌上。
“老弟，我的少年好苦哟！”刘亚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眶红红的讲述他家庭的一件往事，“我父亲是个酒鬼加赌鬼，我小时捡煤渣，下河摸鱼捉虾，自己不晓得怎么混大的。那一天，父亲在外打牌输了，喝了酒回家，把我母亲打得爬在地上起不来。父亲打母亲是家常便饭，唯独这次把母亲打得最惨。我把母亲扶起来，看见父亲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我拿起菜刀对母亲说，妈，我今天把这个酒鬼杀了，为你解气。你猜我母亲怎么说，儿子啊，他是你亲生父亲，杀不得的。你记住，往后大了，找对象成了家，别像你爸，要善待别人，做娘的就高兴了。老弟，你说我母亲伟大不伟大？你说？”
“为你有个伟大的母亲干杯！”我说。
“好，喝起！我从那天起就没去上学了，在家干活，守护母亲。”刘亚明说，“我心里发誓，记住母亲的话，有老婆的那一天，我一定好好善待我的老婆。”
杨平炒了一碗肉摆在桌上。她想着我怎么开口向刘亚明借钱，拍拍我的背说：别喝醉，把什么都忘记了！”
“我老弟嫂是一个百里挑一的好女人！”刘亚明举起酒杯，“老弟，为你有个漂亮贤惠的老婆干杯！”
“刘屁，我啊，碰到了一道难题，别人都解答不了，看你能不能够给我做出来？”我开始转移话题。
“老弟，不是我取笑你，你也是个文化不高的人，说话怎么学着周东升那样阴阳怪气，拖泥带水的。碰到什么难处就直说，什么题题的。说，碰到什么困难了？只要老兄帮得上忙的事情，老兄我毫不含糊出手相助！”
“我家老姐病了，找我借点钱住院，我手头没得那么多的钱。”我怕杨平不高兴，把她妹要钱，说成我姐要借钱应急。
“这个钱，好说好说。不瞒老弟，人家说万元户，我已经是个千元户了，正在朝万元户挺进。我准备到镇上去开家店，赚点别的来得快的钱。你要借多少？”
“两百，两个月后还你。”我说。
“好，两百就两百。”刘亚明把酒杯放在桌上，从身上摸出两百块钱递给我，“老弟，来喝酒！”他有点醉意。
“刘老兄，酒今天别喝了，下午都要上班的。”杨平看着刘亚明，她发现了男人们身上有着各自不同的性情。
“老兄，酒今天就喝到到此为止，哪个星期天我们去刘贵生家去喝！”我说。
“好好！老弟，我没醉。我不会像我父亲那样喝酒没得节制。”
杨平一脸笑容把刘亚明送出屋，又高兴地对我说，“这人不可貌相，成美女还是嫁对郎了。”
“我呢？”
“你也是好人。”我的说谎，顾了她的脸面，皆大欢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