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行密等人拜完码头回去后,那些远离家乡的劳工都知道附近有个关公庙了,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共同文化的交流场所,也是一种精神和灵魂的寄托。他们开始分批分拨地前来烧香、叩拜、祈福,纯仔平时一有空就忙着接待他们,这一来二去,他与新来的很多华人成了朋友,也了解到管理这些人的农场主的情况。
纯仔得知,那个农场主名叫威廉·斯图尔德,是个爱尔兰人。1862年,这人就来到了塔希提岛,不过与岛上的华人没什么接触。当时,他本来是想到塔希提收购黑蝶贝和黑珍珠,却偶尔从一名交易商那里获悉美国正在大批量地收购棉花,这家伙脑子灵泛,便迅速一转念,先用非常低廉的价格购得12O0亩土地。当时塔希提的土地大都是荒地、丛林,除了华人,没有人想到要开发荒地。最让人觉得厉害的是,他还口舌如簧,让法国当局免征了他20年关税,就让人感觉在塔希提开建农场基本不要钱。
巧的是,威廉不久便结识了桑托斯船长,顺嘴说到需要聘请劳工,桑托斯狡黠地建议他选择华人,还把以前的大副卡洛斯推荐给他,说卡洛斯就在广州做生意,可以帮到他。威廉二话不说就奔向广州找到卡洛斯,两人一拍即合,开始忙乎着征召种地的棉农。这期间,卡洛斯又给威廉推荐了乔伊,让乔伊担任翻译,帮助管理那些一大帮子一点外语都不懂的老土。
当时,大清已经放开了海外劳务招募,到国外淘金成了很多华人的梦想。威廉的招募轻而易举,又没有什么风险,一下就吸引了上千人前来报名。经过精挑细选后,威廉第一次带了329名华工上岛开荒,立马尝到了甜头。转年,也就是1865年2月28日,他又招募了第二批342名华工来到塔希提,接着,将近一年后,在1866年1月,威廉又招募了第三批401名华工远道而来开荒种棉。这样,连续三次共计招募了1072名华工,塔希提岛上有史以来出现了这么多华人面孔,这不仅让林靖山他们这第一批华工大感震惊、兴奋,也让那些法国人、土著人感到了某种不解和不安。
纯仔原本也不了解这么多内情,也是巧了,他在阿蒂茅萝农场碰巧又见到了乔伊,一番热络之后,便知道了这些人的来龙去脉。乔伊这些年主要还是帮人做贸易,中间赚点收益,好在他懂得的语言多,波利尼西亚语、粤语、英语、法语、吕宋语、马来语等等,张口就来,也真是个人才,塔希提这地方还真缺不了他,用上他等于省了好几个翻译的钱。而且乔伊还是个不黏糊、不刁钻的人,成天一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心态,干干这个,忙忙那个,没有说要跟谁贴着心干,也没想赚大钱,反正也不差钱,这倒让纯仔打心眼里佩服他、羡慕他,觉得他好不潇洒,过得好不自在。
这另一边,自从认识纯仔后,吴肖粤和陈运久也跟纯仔走得很近,打得火热。纯仔问他们为什么想出来种棉花,陈运久叹了口气说:“这还用说吗?国内又是灾荒,又是打仗,命都快保不住了,还不如出来折腾折腾呢!一不小心混好了,还能跟你们一样啊!”
纯仔笑笑说:“哦!那倒是!你们不知道吧?我们当初出来,也是签了合同的,本来要去南美,不是来这里,没想到一路上遇到风暴,一下迷失了方向,漂啊漂啊,最后歪打正着漂到这塔希提来了!”
吴肖粤有些愤愤地说:“那还是你们运气好啊!我们合同上写得挺好,说到这里每人可住一座房子,还有个小园子,还会发些工具、衣着什么的。等7年合同期满,老板就包路费送我们回家乡,要是谁还想接着干,可以继续签合同,再干上它7年。可他妈的这一来才发现,什么一座房子?就是个草棚,说给送些衣物,没想到这他妈的地方根本不需要衣服,也就是给我们送个草裙。太他妈的黑心了,老子就觉得受骗上当啦!”
陈运久抓抓脑袋说:“哎呀,你说的也不全对,这得看怎么讲吧!我觉得,可能是我们想得太好了吧,出来前,根本不知道这里是什么气候、风俗,就以为也穿长衫、袍子,跟我们那一样住砖房、瓦房。所以看到合同上写的房子、衣物,想的也是我们老家那些东西,哪能想到是这个样子啊!”
“哼,你别替他往好里说,这威廉就是个大骗子!”吴肖粤气鼓鼓地说。
“行了,行了!”纯仔安慰说:“入乡随俗吧,你们好歹到了个好地方,饿不了,不打仗,还有住的,就心满意足吧!我们原来也有人觉得那个桑托斯船长骗了我们,后来,跟他一直交往得还不错呢,他帮我们带信啊、物品啊回广东,又带各种东西回来,往返好多次了,我们都挺感谢人家,就算让人中间赚了点钱,那也是应该的啊!”
“纯叔,你倒想得挺开啊!那我要骗了你,你生气吗?”吴肖粤问。
“那看你骗啥了,有些小事也就算了,骗点小钱也没关系,没把我命骗走就行。”
纯仔说完,哈哈一笑,吴肖粤和陈运久也一起大笑,觉得这大叔好生可爱。
这批华人绝大多数是广东宝安、东莞一代的农民,其中不少是龙岗人,以前就是乡里乡亲,相互之间随便一套近乎,都有几个朋友、亲戚早就认识,所以他们来了之后都比较抱团,有事会互帮互助,也没有太多客套。这些人适应环境、落地生根的生存能力都非常强,一开始也是在烈日曝晒下搭棚安家、开荒种地,干着老家那套熟悉的庄稼活。好的是,这地方随处都有吃的、喝的,饿了、渴了,不用去做饭炒菜,随手摘几个野果子就可以饱餐一顿,也没有什么人找他们麻烦。
不过,麻烦的是,这些人平时一闲下来,就有点寂寞、无聊了。在岛上一开始都还有点新鲜感,大伙儿没事会去游游泳,爬爬山,看当地土著男女唱歌跳舞。接下来,一帮大男人天天泡在一起,斗斗嘴、打闹一下、说说荤段子,另外想想家里人。但时间一长,多多少少有些厌倦,似乎也就没什么有意思的事了。
乔伊多年与华人打交道,对他们的爱好和习性还是挺有了解的,他好心地建议威廉给这些华工盖个活动场所,让他们在里面可以打牌、下棋、喝酒、赌钱,隔三差五捎带还可以找点土著女孩去唱唱歌、跳跳舞,活跃活跃气氛。威廉以前也没开过什么大公司,一下忽悠过来这么多人,正满心发愁如何管理好这一大拨人,乔伊这么一建议,他一想这也花不了几个钱,还能调节华工们的情绪和精神,满足他们的日常娱乐需求,于是便满口答应,三下五除二就在住地旁边盖了一座简陋的大草棚,里面摆放上几张桌凳,还弄了个小卖部,捎带着卖香烟、酒水、零食等食品和饮品。
黄行密原以为活动场所会盖得正式、气派一点,没想到还是个大草棚子,要是不下雨,还不如干脆待在露天。不过,有胜于无,大草棚子好歹也是四面挡风,顶上遮雨,刮风下雨不愁。他也干脆把这里暂时当成五行堂的堂会,可以在里面喝个茶、饮点酒,着急起来要处理堂会中违规犯事的兄弟,还可以把大门一关,用点私刑,外人看不见,也不敢问。
不过,这活动场所一开张,倒是挺受华工们欢迎。一开始进来玩的主要是这些刚来的华工,他们在里面或聊天、或下棋、或打麻将、或喝酒、或赌钱,也有些人哼着家乡小调,拉个弦子,吹个笛子,闹闹哄哄,吵吵嚷嚷,不到半夜安静不下来。
再过了些日子,那边信义堂的成员、附近华人的孩子,也纷纷跑来这里看热闹、找乐子、寻开心,这一下子,这个活动场所立马就火了起来。大家都说这地方挺好玩,够逗人的,顺嘴就叫它“够逗”。这两个字在广东话中听起来有点近似“狗窝”的发音,大伙儿叫着叫着,觉得还不如叫“狗窝”有意思,就干脆称呼它为“狗窝”了。后来,有人问纯仔这怎么叫“狗窝”呢?纯仔倒是聪明,想了想说:“俗话讲,‘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嘛,这狗窝就是这个意思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