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鹂楼共有九层,前三层一无玉盘珍馐,二无琼浆玉液,三无莺莺燕燕。徒有断壁残垣,瓦砾遍地,一片狼籍。
沿着一道盘旋的朱红色楼梯向上,到了第四层,就有豁然开阔,别有洞天之感。开始出现几个跑堂的伙计,供应当季的茶果和精致的小菜。不过大堂装饰千篇一律,只有几盏茶几,几张木桌,像极了隐蔽小巷深处风味可口的小店。
再往上,厅堂愈见富丽堂皇,金银满屋,白玉为马。奇珍异兽,指啥做啥,现宰现杀。小二也个个慈眉善目,笑口相迎,殷勤周到。
到了六、七层,除了雕栏玉砌,更有各类武学图示,沿壁不少三、四级武功的修习法门,还有许多房中秘术,看着让人脸红耳热,情欲大发。此时陈年佳酿早已备好,美女佳人鱼贯而出,人间极乐,不过如此。
不少受邀而来的武林人士到了这里,堕入那温柔乡、风流穴中,便沉醉忘返,止步不前。什么武林盛会,天下大事,全都抛到九霄云外。邓禹哲俗不可耐,自然身列其中。他本无受邀之荣,又经历方才生死交战,还不人生得意须尽欢?与封剑山庄的梦中枕月漆如飞臭味相投,一见如故,各自对那些美姬娇娥评头论足,交流心得,大醉在这花月之下。
也有贪念美酒佳人的江湖人士,虽见了此间万千妙处,却又人心不足。滕远鹏牵着左右两名女弟子的芊芊玉手,心想:“七楼便是这般模样,高景行身居九楼,又是何等的尊贵奢华?
谁知这一切的富贵繁华,到了八楼,便如轻烟飘散。上面陈设简单,只有二三个跑堂伙计,但无论桌椅板凳,用料考究,做工精致,虽不镶金嵌玉,但一望便知价格不菲。服侍下人身板挺直,气如洪钟,步履轻盈,吐纳恒常,似乎个个身负绝技。
九楼正厅之上,高景行正中而坐,轻轻推开面前的紫檀刻龙雕花方几,举起先前叶艺龙殷勤替他斟满美酒的白玉琉璃杯,轻道:“请。”
满堂之人离开一张张黄花梨玫瑰花香椅,竞相起立,一片雄纠纠气昂昂地回音:“圣尊请!”说着都将杯中物一饮而尽。莫说那只是56度的灼喉烈酒,就算是穿肠毒药,只怕也甘之如饴。
“先前沈瑾总掌武萃盟之时,门派不过四个,弟子不过百人,数得上的英雄人物,也仅有“沈腰潘鬓”寥寥二人……”
潘恩义刚刚负伤,此刻便能侃侃而谈。他举杯示意,为高景行歌功颂德,说出“沈腰潘鬓”四个字的时候,竟然都面无愧色。
“恬不知耻,小人!”丁灵在左侧下首座位上骂道:“亏你还知道沈腰潘鬓,曾是兄弟!”只因在场上千号武林豪杰,在潘恩义说话时议论纷纷,才没有听到这一声怒骂。
郑天妄突然放声大笑,打断了他的话:“不对!不是还有个娘娘腔的弟弟沈瑜吗?他和潘五哥您在沈大盟主心中的恩宠,可谓一时瑜亮……”语气中尽是猥琐下作之气。闻及此言,场下窃窃笑声不断。丁灵心想:“郑天妄在武林中享誉大名,却是这么个粗鄙不堪的家伙。那夜若将燕然和小红交由他发落,后果不堪设想!”想来一阵后怕。
转又看到潘恩义一副泰然处之的样子,心想这武萃盟中尔虞我诈,全不是什么好东西:“莫说外人,就连你武萃盟中的自家弟兄,都瞧不起你这卖友求荣之徒!”
燕然四处张望,果真在人群之中看到:面目污秽的沈瑜歪着头呆呆看着潘恩义,一副也不知是懂与不懂的样子。他顿时心里感到一阵酸楚:“桃花源中的仙女,真的就是你吗?”
上座的高景行酒杯一放,全场立时鸦雀无声。待他眼睛慢慢看向郑天妄时,这位名满武林的郑七侠吓得浑身发抖,战战兢兢地用手猛打自己嘴巴。直到高景行目光移开,他才敢停下,用手去擦拭嘴角的血迹。
当移到潘恩义身上时,只见他面上毫无怨色,满是对自己的崇敬爱戴之情,终于微微点了点头。
潘恩义接着说道:“如今圣尊执掌牛耳,才多少时日,便把武萃盟整顿得大为兴旺。首脑人物有荆南七侠,下设已有十二生肖部众,门生弟子逾千人,所得经费胜得昔日数百倍。武术馆、梅花桩、击剑所纷纷兴建,如今宴请天下英雄,更要整合天下武学资源!”他顿了顿,又道:“别的不说,就说在这天下第一的黄鹂楼上大宴武林同道,在沈盟主时期,哪个敢想?”
各掌门会众、江湖人士听闻此言,皆是举杯高呼:“圣尊雄才大略,万寿无疆!”
丁灵见这一阵声势震天,心想:人言高景行才高志大,众望所归,看来也非尽是虚言。
高景行忽一摆手,起身说道:“诸位武林同道,高某不才,忝执天下牛耳。如今武才会声势,比前些年是壮大了一些,可武林终究还未统一。”他突然睥睨一视,叶艺龙当即会意,续道:“武林,什么是武林?说好听点,诸位是绿林好汉、江湖豪杰;说句不中听的,那就是梁山贼寇,乱国武夫!一入江湖,便把脑袋系在腰上,是生是死,凭武而决。你们扪心自问,论武功,你们有几个打得过我武萃盟行龙门下弟子的?”
他这一语,如石破天惊,众人尽皆低首默然。廖科自负是一代高手,不想却连几个蛇字门的高级弟子都打不过;来参席的武林人士,不知有多少在楼前三关吃瘪,真无几人敢说,自己敌得过武萃盟的白衣弟子。
“侠以武犯禁,尔等比武决斗,就算死了,也没人称你们一句英雄好汉。平日自己埋头苦练,却又苦无进取之道。相反,入得武萃盟,便是官家人。你们的身家性命有保障,武学修炼有法门。人言当今是武林末世,我说今日胜昔朝!高盟主何等胸襟?今天武萃盟有十二生肖,只要各位愿意加入,还会有二十四节气、三十六星宿……我等齐集天下武林同道之力,共同修炼,风雨同舟,让武侠之风光耀这个时代!”
高景行听了,微微点头,举起酒杯,朗声道:“饮下杯中酒,加入武萃盟,便是我高景行的兄弟!”
“圣尊!圣尊!”武萃盟各掌门会众又是一阵欢呼。
正吵杂间,朱红色大门前挺身闯入一人,潇洒飘逸,一身红衣。手中不知执着何物,走到大厅正中。吕也红一见那人,心中便如翻江倒海,紧紧抓住丁灵手臂,划出了道道红印。
那人将手中之物在堂下一抛,众皆大惊失色。燕然探首去看,只见是一只手!丁灵见着急忙拉回探出头去的吕也红,用手捂住了她的双眼。
“凯伦回来了?”高景行面带微笑:“此行给我带了什么礼物?”
“小弟幸不辱命,试了试灵山府武道的深浅。”
“哦?深浅如何?”高景行抿了口酒。
“灵山府众仙榜排行第五,人人称道的摘星圣手,我已给大哥带了回来。”那人语气平淡,好似他带回来的不是人手,而是猪蹄。
“不仅带了回来,还掷于堂上。”高景行说。
“正是。让大家都瞧瞧,这摘星之手折断了,与寻常人家的有何不同。”
燕然心想,这梁昌当年受邓禹哲收买,虽与自己有过节,但他武功之高,气势之盛,不愧为武林中的一代高手。这威名赫赫的火雷崩山拳从此绝迹江湖,当真令人扼腕叹息。
“哈哈。凯伦贤弟,和大伙儿都说说,你是如何取下这摘星圣手的。”高尊主又抿了一口。
“没什么可说的。”
“火雷崩山拳威震灵山,你胜过了他的拳法,怎会没啥可说?”
“他方出拳,我才出一指,他的摘星手便落地了,因此没什么可说的。”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只是可惜……”
“可惜他至死都看不懂你的剑法。”那人竟能以指代剑,只怕已到了人剑合一的无上境界!
“确实,他看不懂我的剑法。不过却没死,还有下半辈子可以用来琢磨,说不定能看出点门道。”
“有人救了他?”高景行好像提起了点兴趣。
“是的。”
“还有人能从红衣剑神手中救出人来,当真不易。却不知是何方神圣?”
“那人纳我剑气于方寸之内,流转如意,我连出三剑都奈他不何,皆被他的柔劲反弹而回。”
“王方济,果然有些门道。”高景行稍一停顿,朗声问道:“这济才帮,没有人来赴宴吗?”
一名背后画着恶犬的弟子上前禀报:“王方济说,待济才帮满门覆灭之日,高景行再做一统武林的春秋大梦吧!”霎时间一道剑光,那弟子的舌头被刺得满是鲜血。
“小弟御下无方,直言冒犯圣尊,还望恕罪!”这朱凯伦是狗字部掌门,他长年云游四海、仙踪难觅,哪有什么功夫教授门下徒弟?全仗熊英之替他代为管教。武萃盟中对弟子考核极严,月月评比,优胜劣汰。除了鼠、虎、龙、蛇四门之外,其他生肖弟子部门轮换,但以武功高低决定。熊英之代他授徒,自然没有对自家门下弟子用心,因此他门下弟子如今都沦为狗字门。纵是如此,他也毫不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