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至,惊蛰。树木青绿,花朵硕红,北边诸城迎来一年中最柔丽鲜亮的时光。城楼巍巍,旌旗猎猎,站在瞭望台可清晰俯瞰边境,动静皆收眼底。
青山不远处接连一大片山林,正是春木生长时节,有几名火头军士往返林中寻觅鲜草和林中天然珍宝。赵千霖登上高处,问左右道:“前几日城中闹哄哄的,今日却又为何如此安静?”
能凭一己之力搅动全城的人只有一个,赵千霖又问:“那混小子呢?”
自从赵鸣飞来到青城,城中是否安宁全系他一人。十五六岁的少年,最是会折腾。他每每心血来潮,总能把城中搞得天翻地覆。对于这个儿子,赵千霖疼惜不得,打骂也无用,只要他不把城拆了,多半时候赵千霖不去跟毛头小子较劲儿。
既知赵鸣飞去过西川王城之事,赵千霖眼见西川王城矗立在那里,自然想起赵鸣飞来。元帅问话,属下如实回答:“元帅,少将军病了。”
赵千霖好生奇怪道:“每天跟铁锤一样人也会生病?”
赵千霖不是没想过收拾儿子,只是赵鸣飞心性倔强,体质异常,不管受罚多重,他心不服口不服,还能以异于常人之速恢复。
赵鸣飞自然不会自己生病,他是自己把自己折腾病的。
“少将军说谁能在三天之内捉到一百条青花小蛇,就能加入进锐军。果然很多兵士连夜去抓,足足抓了上千条蛇回来。少将军昨日去看了一眼,把自己恶心的了,呕吐不止,已经一天没吃饭了。”
赵千霖面色沉沉,“胡闹!”
边地苦寒,哪里有那么多蛇可以抓?赵鸣飞一下子让人抓这么多,看来是打算把边境的蛇灭绝了。
少年心性,总是胡闹。但赵鸣飞是元帅独子,又武艺超群,性格豪爽,在军中是有一定威望的。他要训练自己最亲近的士兵,这个想法一提出,很多士兵争相表现。所以,赵鸣飞想要青花蛇,不出两日,边地大大小小、各色种类的蛇都被无辜搜罗起来了。
十几名军医劳作半天,刨出蛇胆,煎熬提炼为浓汁。辛烈浓郁的苦涩之味飘了满军营,离得近的,鼻涕眼裂大把地流。
赵鸣飞吃不下东西,干吐了半天,又被苦味熏得直流泪,最后,他自己也受了不了,拄着杆枪,逃到城楼上放风。
向长青追至,“少将军,元帅生气了,说你胡闹。”
赵鸣飞抹着眼泪,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没事,大不了再让他打我一顿。等军医将胆汁提炼得仅剩一瓶,你去西川给乐筱送去。”
向长青没有答话,显是不情愿。从前在向家习武时,赵鸣飞便知这位向家长子向长青性格内敛,他不会与人争吵,只会在面上表达抗议。
赵鸣飞解释说:“她虽是西川公主,但我们是共患难过的朋友。现下她病着,非得用这个药引,他们西川人人爱猫,哪里有蛇可以抓?我三日便可完成的事情,何必让她白受无药可医之苦?”
向长青面无卑色,直言道:“少将军对西川公主格外上心,元帅知晓,必定震怒。且我东齐眼下虽未与西川开战,但早晚必有一战,少将军不该为那西川公主费心。”
这扯得也太远了!他暂时可想不了那么多。赵鸣飞白了向长青一眼,转脸看到西川那边青绿之色绵延,已是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白乐筱便是白乐筱了,她是西川公主也好,是西川最普通的一个女子也好,他想给她治病,就一定要把药引交给她。
“你就是跟木头!若非我不能再碰那些东西,我亲自给她送过去。”赵鸣飞说。
密探传来消息说西川公主病重,卧床不起。赵鸣飞得知后,甚为着急,他特意遣人询探病症,军医说是优思伤身。赵鸣飞一下子便懂了,乐筱的母妃去世了,她太难过了。
这种难过,他感同身受,早在几年前,他就体会过了。他的母亲,人人都说是病死,可他知道,母亲不是病死的。每每思及母亲死因,赵鸣飞只觉梦魇缠心,不可追忆。
这几日,赵鸣飞并没有去拜见父亲赵千霖,索性演练场也不去了。
天空纯净,西北边吹来的风难得柔和些。赵鸣飞竭力打断自己的思绪,又看了看西川王城景象。一别两个多月,他还真想去西川找白乐筱。
边地无聊,他也只有白乐筱一个朋友了。
向长青还未离去,踌躇片刻,才问赵鸣飞,“少将军可还记得二公主?”
赵鸣飞一怔,说:“我好想她。”
万缕温柔之意涌上心头,赵鸣飞想,云儿一定比此刻晴空里的白云还美,但她离他好远好远。
向长青突然提及云儿,是在试探他心意。赵鸣飞回过神来,说:“没有人可以跟云儿相比。我救助乐筱,只是因为她救助过我。你不要再胡乱猜疑。”
他此生只愿和云儿长相伴。若非云儿是公主,他非得立下大功才能请陛下赐婚,他才不要来边城,早带着云儿回江南了。
江南,那是娘亲长眠之地。娘亲早已不在,他只有云儿了。什么功名大业,官衔品阶,这些在他眼中本一文不值,但若是为了云儿,他愿意把自己放在这些条框里自缚。只为云儿。
“我做事向来光明磊落,若是元帅问起,你如实回禀即可,不必为难,更不必为我遮掩。”
少将军总是凭实力任性。向长青放弃劝阻,恭敬施礼,转身下了城楼。
两人虽同龄,但赵鸣飞总觉得向长青老气横秋的,不能带他玩。
所以,他还是喜欢和白乐筱一起,他们还约定了要比试,他当然希望这味药引有效,白乐筱早些康复。
晴日无云,赵千霖巡城,却见一人一马从城中缺口小径进入成中来。
“何人纵马入城?”
左右答道:“回禀元帅,这女子是来找少将军的,少将军有命,不得阻拦。”
这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赵鸣飞肆意妄为,从不顾念军规齐整。且打他一顿,跟天下场雨,刮一阵风一样,寻常且无甚意义。
赵千霖微怒,“去查这女子底细。”
边城之地,怎会有女子出入?她乘坐的马流星飒踏,绝非俗品。想来,这女子身份不简单。
顾玄松上前言道:“元帅,属下已经查过了,这女子便是西川的乐筱公主。”
赵千霖惊愕,“她便是那个十五岁潜入突厥,杀了突厥小王妃的西川公主?她.......胡闹!”
白乐筱虽是女子,却有寻常男子不及之勇。想她年纪轻轻的一个女儿家,能潜入突厥王帐,手刃仇人为自己的父兄报仇,是何等心魄。
不久前,又有人说,乐筱公主去苍山杀雪狼、取冰丽。西川人多爱乐器,不精武艺,否则也不会被邻邦欺压多年。如今,倒是出了一个卓尔不群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