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有些狭小的小店里,因为锅炉被推进来的缘故显得更加拥挤了几分。
老妇人就在屋中点燃了锅炉,替景洪热了一碗牛杂汤端来。
“老人家一个人做生意?”
景洪打量着这家小店好奇道。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作为一个酒馆,这里该有的都有。
听到问话,老妇人温柔地笑了笑,点头道,“家中确实只有我一个人。”
景洪微微一愣,心中不由想到,这老妇人多半也是个苦命人。
岁数已经这么大,还要一个人经营一家酒馆,甚至到了这么大晚上才关门,这辈子肯定受了不少的苦。
多的话景洪也没再问,问了对自己没意义,而且也只会这位老妇人回忆起一些伤心的往事。
看着人家大半夜还不关门,就为了容自己躲躲雨,景洪也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开口点了一些价格稍高的酒菜。
老妇人起初有些犹豫,因为景洪这打扮无论怎么看也不像个有钱人,她很担心他拿不出这钱来。
但最后她还是端了出来。
因为赚钱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自己这一身病,花再多的银子也治不好。
终有一天会因为突然摔倒在某个地方,而彻底睡了过去。
等到酒菜上桌,景洪却也一直没有动过筷子。
也不知道这是天赋“辟谷”的效果,还是因为自己现在心情不佳的缘故。
望着那些往日能让他口水直流的酱牛肉,他提不起丝毫的食欲。
老妇人也没多问,但忽然见到景洪那衣裳破破烂而且浑身湿透,便端着一盏油灯去后屋里拿了一套干净的衣裳给他。
景洪起初一直婉拒,但听到老妇人那句,“这衣服已经放了很久没人穿了,你就拿着吧。”
景洪只得厚着脸皮去到后屋将身上湿透的衣裳换了下来。
出乎景洪意外的是,这身衣裳刚好合身,而且这衣服的材质一点不差。
浅蓝与褐色的协调搭配正是自己喜欢的样式。
加上柔软舒适的材质,这比自己那一身好了太多。
褪去百草谷带出来的那身粗布,景洪整个人摇身一变,竟是有了几分文质彬彬的感觉。
若是此刻他再重新出现在那些人面前,定然会被另外一番看待。
景洪心情瞬间大好,心想早该给自己弄这一身行头了。
景洪这个人一向比较大大咧咧,加上在山里待得太久了,一直没有在意过这些外表上的细节。
但现在穿在他身上的这身衣服,却也在悄无声息之间,让他的心性发生了一些变化。
景洪对着老妇人连连道谢,但转念之间又有些疑惑道,“这身衣裳是你儿子的吗?”
老妇人点了点头,“是我儿子的。”
“那你儿子不会介意吧?”
景洪有些不好意识地抓了抓脑袋。
老妇人轻轻笑道,“已经死去的人还会介意什么。”
景洪闻言一愣,忽然沉默下去,在桌前重新坐了下来。
老妇人也在桌前坐下,回忆起了一些往事,脸上泛起慈祥的笑容。
“也是凑巧,我那儿子就是长不高的个,死的那年二十五岁,却还只有你这般高。看到你坐着的时候,我就想起了他。这衣裳合适就好,就怕你知道后会嫌弃。”
老妇人说话的时候一直带着微笑,似乎并没有景洪想象中的那么痛苦。
景洪笑了笑,“只要不是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就好。”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
景洪忍不住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哎。”
老妇人轻叹一声,缓缓道来。
原来,老妇人以前有个儿子叫周谢,人打小就很聪明,十二岁时便熟读四书五经,有了不小的学问。
而到后来,周谢觉得读书在个世道没有用处,于是去了飞云门,想要踏入修行。
但是在苦慧堂待了三个月后,他没能进入内门,只被收为了一个外门弟子。
意识到自己修行也没有出路之后,周谢选择了离开飞云门回到鹿鸣城里,继续读书。
再后来自己的先生死后,他在城里自己开办了一个私塾,专教富家子弟。
本身来说,这已经可以让他们这个家过上很充实的生活了。
但他没料到的是,这些富家子弟各个都蛮横娇纵,每当聚在一起总是会发生吵架,甚至扭打。
七年前,私塾才开办没有几个月,便有一个学生被人打断了一条胳膊。
周谢年轻气盛,而且因为饱读诗书,最见不得这种强势欺人的事情。
他替受伤的学生上门理论,但没想到当晚,就有人在河边发现了他的尸体。
当爹的去报官,无人理会。
周谢死得就好像从来没在这个世上出现过一样,无人问也无人答。
周谢的爹也是在不久之后死的。
怎么死的?
没人知道,据说是喝多了酒死在了官府门口。
但尸体是在城外的荒山发现的,发现时,身体都已经被野狗啃烂了。
景洪静静听着老妇人说完这一切,沉默不语。
老妇人脸上始终带着苦涩的笑意,并没有表现出半分不远说出来的意思,似乎这些事儿她已经与很多人说过。
说得多了,已经没了感觉。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吹来了凉风。
而桌上的酒菜,景洪始终没有动过。
景洪起身对老妇人再次道了声谢,“耽误老人家休息了,我就先走了。”
老妇人看着桌上的酒菜,诧异道,“你不吃吗?”
景洪微微一笑,随手将一张银票放在了桌上,拱了拱手道,“多谢招待。”
说罢,景洪转身走出了铺子。
老妇人走至桌前将银票拿起来一看,顿时身子一颤,她连忙朝景洪喊道,“诶!小伙子,这给太多了!”
景洪回头笑了笑,扯了扯身上的衣裳道,“不多,这衣裳值这价。”
说完,景洪缓缓地消失在了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