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烛火通明的高宅府院里却没有一丝慵懒的睡意。黄澄澄的光映着红彤彤的纸,撒在白森森的墙面上,让用劲书写成的“夜府”也少了许多威严,这似乎都在预示着主母今夜生产难有善果。
“稳婆,你们全力救人,今夜若有闪失,定让你们陪葬!”一个须发已经斑白的男子焦虑而又威严地呵斥着。他善未把日间金丝薄衫更换为睡服,应该守了一天了。他也不知道这是多少次呵斥稳婆,声音已经有些嘶哑,拿起早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攥着的细花茶杯几乎快被他捏碎:手背身上青筋暴起,似乎比他眼睛里的血丝更加吓人。
时令已经盛夏,屋外聒噪个没完,蝉虫鸣叫之后又是蛙声一片,让本就烦躁不安的众人更加心生焦虑。稳婆们已经听了太多次呵责,一开始也是吓得大汗淋漓,生怕有个意外,几乎每一次动作都伴随着十万个小心。可是五六个时辰下来,从朝霞满天坚守到星光灿烂,已经筋疲力竭,若不是意志勉强支撑,恐怕早就昏厥过去,哪里还会再担忧掉脑袋:与其如此担惊受怕,倒不如索性要了我等性命吧。
这自然是她们真实的想法,但是口中却依旧唯唯诺诺,手上依旧不敢懈怠,轻轻地为主母拭汗,几把蒲扇依旧为她不徐不疾地扇风纳凉。
原本宽大的卧房,在十来个稳婆的挤占下竟然显得拥挤起来。主母躺着,身上盖着一层白色薄衾,倒是和她几乎没有血色的脸有些契合,她神色木然,脸上已经失去了活力,只有眼睛里那一丝坚毅让人知道,她还活着。
稳婆们又小心翼翼地喂了她一些红糖水,说了许多鼓励的话语,希望她能再坚持坚持,毕竟情非得已之下,保小的能力她们还是有的,这也是稳婆们赖以自保的最后手段。
时间在这一刻十分漫长,天上的明月也悄然藏到了云里,整个聒噪也开始渐渐弱去,就连它们都累了,将要晃晃忽忽睡去。
突然,天上闪电大作,雷声轰轰,风声大起,雨点也随之而来。
下雨了,一场夏日常见的暴雨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包括房间里的主母:她已经没了生机。令稳婆更加冷汗涔涔的是,小少主虽然出来了,但似乎是一个死婴。
又是一个惊雷,闪电犹如水桶般粗细,一开始只有一道,经过几次碰撞之后竟然分化成五道,猝不及防地砸落在了夜府!
似乎,能听见闪电破空的声音。它们撕破黑夜打破宁静,为夜帅府的死寂添加了一丝恐怖的生气。
“轰轰”,雷电不偏不倚,正正打在主母的产房上,一时间瓦砾纷飞,浓烟滚滚,整个屋顶几乎被掀翻。
这一幕来得太过突然,男子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迟钝了一瞬,他焦躁不安,顶着瓢泼大雨直接冲进了产房。
“馨儿,馨儿,你怎么样了!”他大声疾呼,心中隐隐有些不妙。
稳婆们一瞬间就从雷电的惊吓中回过神来,纷纷跪倒在地上,异口同声呼喊:“夜主节哀,夜主饶命...”又统一地猛烈磕头,一时间额头上已经血流不止。
男子看着她们,知道无力回天,心中满腔悲伤渐渐升腾为怒火。
“你们,都得陪葬!”
“饶命啊!夜主,饶命啊!”稳婆们苍白地求饶声在雨声中显得更加无力。
一队护院已经拿着明晃晃的刀刃进来砍人了。一时间众稳婆呼天抢地地声音倒和之前的聒噪有些相似,只不过撕心裂肺,让人不敢多听。
而男子,不为所动。
“....住手...”
突然,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围帘后面传来。虽然外面声音嘈杂,但是都在这一瞬间静止了,除了滴滴哒哒的雨声。
稳婆们面面相觑:主母死而复生了?一时间似乎如临大赦,也不知为何,纷纷瘫倒在地上泣不成声。
“馨儿!”男子纵使久经沙场,生死历经无数,此刻也动容了,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终于不再干涸。
他进了围帘,看着自己的爱妻,心中百味杂陈。
“馨儿,你活着就好。我只要你。”
“...胡说什么...快看看孩子...”毕竟劳累了一天,她说话的声音都已经几不可闻了,可是男子却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这才看清了馨儿身旁襁褓中裹着的婴儿:他竟然自始至终都没有哭泣,还挂着微笑,瞪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切。
他高兴不已,掀开襁褓,看了看小婴儿的家伙,“哈哈哈,我夜五有儿子啦!小夜郎,哈哈哈哈。馨儿,快看,咱们有儿子啦!”
他虽然已经三十六岁,此刻却像一个孩子一般高兴,这是他几个女儿后,第一个儿子。
什么,儿子?稳婆们都懵了:这都哪跟哪啊,大伙明明接生的时候是个女儿!难道搞错了?不可能,十几个都是有经验的稳婆,难道还分不清男女?
胆子大的稳婆从刚才的生死中晃过神来,“夜主,请把小少主交给我等照看,这里剩下的事情还需要我等处理。”
他这才放心下来,和妻子温存了几句,兴冲冲离去。“你们照顾完主母和小少主各自去领赏。”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跑去翻看襁褓一看:这竟然货真价实是一个男孩!
轰,又是一个雷,众人面面相觑,不可思议。
但是今夜怪事情太多了,众人险些丢了命,也有些恍惚了,不敢大声宣扬。更令她们吃惊的是,待她们收拾好产房之后,突然从房梁上掉下来一只灰色小狗,落荒而逃。
众人大呼起来,都觉得先前的不吉利都是它带来的,开始追击起来。
小狗咋咋呼呼,乱窜乱跳,一时间就已经脱离了府邸,踩着泥水逃到林深处去了。
“算你好运!今日主母化危为安,饶你狗命!”两个不愿意踏进树林的稳婆狠狠吐了吐沫,舒展这一天来的压抑,转身回去了。
那狗儿跑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避雨之处,一个破庙,早已经腐朽,只剩下几片瓦可以勉强挡雨。
“想不到我堂堂赤界怒兽,竟然破界来此只能寄生于一只小灰狗!真是恨不能啃杀那些刁民!”
这小灰狗竟然开口说话了!而且怒气冲天,十分可怖。
“我倒是觉得有趣,这个世界真是奇妙,还能封印我等身份和修为。”另一个声音接话到,却是充满了惊喜和好奇,就像一个被关在家里久了终于可以外出游玩的孩子。
“都怪你这个喜兽,一天到晚笑嘻嘻的,没个正形!听信那个老道的谗言,这个世界哪有什么根骨奇绝的修士,不过一群肉眼凡胎罢了!这下好了,一旦脱离这小狗,我俩都要灰飞烟灭!”说着,这小灰狗龇牙咧嘴,愤恨不已,就连背毛都倒立起来。
“无妨,无妨,这个世界说不定就是修为高者的天下呢,看似平凡,但是都很厉害,不然,我等怎么会让几个妇人追得如此狼狈。我们且当做历练,先安身立命。”喜兽依旧不以为意。
“啊!见鬼了,狗说人话啦!”
突然破庙里弹出去一个人影,踉踉跄跄,就连裤头都没有提好,一路冒雨飞奔出去。
跑得远了,见没狗追上来这才放心,“他娘的,就不该吃酒,顿个茅房也能遇上这等邪事!我该是吃醉了,先找个地方睡下!”
破庙里剩下被吓了一跳的小灰狗,也就是那个怒兽和喜兽寄生的躯体。
“有毛病!”两只神兽不约而同骂了起来。
“咕噜噜”两个神兽突然觉得巨饿无比。这一翻逃窜下来,已经消耗了它们不少力气,加上小灰狗耐力不行,一安全下来就抵挡不住饥饿的侵蚀了。
“好香啊!”小灰狗突然嗅到了美味,开始朝着那个方向寻找过去。
这一下可吓坏了两只寄身的神兽:“快停下来,你这死狗!停下来!不…!”
只见小灰狗找到了先前那人的顿茅房成果,就要享用起来。
“快快,控制它远离污秽!快!”怒兽大声疾呼。
喜兽此刻也失去了往日优雅,赞同怒兽的话。
可是,小灰狗意念似乎更为强大,两只神兽竟然控制不住它。
“啊!”
“啊!”
“真香!”
…
“警告你,喜兽,回去以后,这件事不准再提起,不然我定会杀了你!”
喜兽:…
“如此也不是办法,我等还是去那个夜府吧,至少那个孩子似乎是被我们的到来救活的,最不济,也能捡捡残羹剩饭,比起今日之事好多了!”喜兽沉默片刻说道。
怒兽当即同意,它可不想再来一次刚刚的经历了。
令他们更为惊奇的是,自从吃了那玩意,他们说的话都成了狗叫声了,再也不是人话了。
它们趁着夜色悄悄溜了回去,一路上哼哼唧唧,似乎对此次经历深恶痛绝,它们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回自己原来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