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很大，即使它铺盖了整片大地，即使它铺盖了整个世界，也无法铺盖她那颗悲切的心。
孩子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即使只有微微一笑，也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笑，最动人的笑。
但是这丝笑，却像刺一样扎着她的心，让她深深地自责，让她怨恨自己的无能，连自己的孩子也保护不了。
不管她再怎么悲伤，她也得坚强起来，好好守护着她的心肝宝贝，哪怕让她付出生命。
眼泪只能留在无人的时候悄悄地流，她拿起桌上的饭盒，去给女儿买她最爱吃的鲜肉馄饨。
“妈妈……”宝贝那毫无血色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你要小心些走路！”
她知道孩子的担心，怕雪天路滑，所以才会叮嘱自己。俯下身子，吻了吻宝贝的额头，又吻了吻那双满是针孔的小手，她心里在滴血，在哀嚎。这一切，都含在每个吻里面，她亲吻着孩子的小手，一遍又一遍。
“我喜欢妈妈亲我……”孩子说，“这样我就能感觉到妈妈满满的爱，身体就不疼了。”
虽然这些微不足道，可是似乎真的能减轻孩子身体的疼痛。她哪里会知道，孩子已经懂事了，已经把她的心思揣摩得透透的。
可是最近宝贝的胃口越来越不好，只有这鲜肉馄饨才能勉强吃一两个，所以无论外面的天气怎么样，哪怕是暴风雨或者暴风雪，也阻挡不了她的脚步。
为了孩子，她心甘情愿。
在这世界上，哪个母亲不疼自己的孩子啊，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连着心呢。
虽然只是短暂地离开，也让她万般不舍。有时候，她恨不得把宝贝捆在自己的身上，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她出去了，她答应过孩子，二十分钟就回来，所以必须快去快回。
时间久了，她着急，孩子也会着急。
那家面食店与医院之间大概有500米的距离，她每次都骗孩子说，就在医院旁边，怕孩子担心。
所以她得一路小跑过去，雪很大，地上有些湿滑，她摔了好几跤，但再疼也比不过孩子身上的痛。
面食店的老板挺热情，其实不用她说什么，别人也知道，她的孩子得的是重病，要不然不会在医院住这么久，所以每次煮馄饨，都会给她多煮五个。
“这阵子店里人手多，您以后打个电话，告诉我们是几号病房，几号床位，我们给您送上去，免得您来回地跑！”店老板看着面容憔悴的她，善意地提醒。
“谢谢您了！”她点点头。
鲜肉馄饨煮好了，细心的老板把自己家的保温袋套在保温饭盒上，又放了两双筷子，“这雪天凉得快，这样可以保温得久一些。”
她感激地点点头，接过饭盒，便又消失在风雪里。
“当妈不容易啊！自己都没舍得吃上一口。”老板看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她的身上、头上，就连眉毛、眼睫毛上都沾满了白白的雪花，她满脑子都在想：孩子着急了吧。
平常她出去买馄饨，只需要十五分钟左右，可是这一次，却整整花了二十五分钟，她心里满是自责。
刚走到病房前，神情严肃的主治医生叫住了她，让她去一趟办公室。
她害怕看见主治医生脸上的沉重表情，因为这代表着不好的消息，即使主治医生没有明确告诉她孩子的病情恶化到什么程度，但是时间久了，她从他的表情上也可以猜出病情的好与坏。
她走进病房，孩子看上去似乎睡着了。她默默地看着那张苍白的小脸，几次想伸出手去抚摸，又怕惊醒了孩子。
孩子，妈妈多么希望你的病痛能转移到妈妈身上，妈妈愿意替你承受所有的苦难，只愿你的生命之花能够盛开得更久，更灿烂。
她曾无数次跑到住院部的楼顶上，望着天空欲哭无泪，请求上天将孩子的病转移到她的身上，不要去折磨她的孩子。看着孩子被病痛折磨，她心如刀割。
她怜爱地看着病床上的孩子，怎么也看不够。
刚才手冻僵了，到现在都有点木木的。她把双手放在嘴边吹了几下，想让嘴里的热气快速地把她的手暖热，这样她去帮孩子盖被子的时候，哪怕手碰到孩子，也不会冻到她。
就在她给孩子盖被子的时候，发现孩子虽然闭着眼睛，可是眼皮却不停地抖动着，知道她没有真正地睡着，大概是听见了主治医生在叫她，想让她安心地去见主治医生吧。
多么懂事的孩子啊！她轻轻地走出了病房，然后掩上了门。
哦，我的孩子，如果时光现在就能静止该多好啊，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床上休息，不再受病痛的折腾。
每次来到了主治医生办公室的门口就像等宣判一样，心里五味杂陈。她多么希望主治医生告诉她，孩子的病能治好，现在她恢复得很好，各方面指标都有好转，哪怕说病情没有恶化的现象，对她来说，也是希望。
“这段时间，孩子的病情恶化得很快，她几乎已经丧失了造血功能。”主治医生看着她，“到下周，可能需要输血治疗了。如果再找不到合适的骨髓移植……”他欲言又止，虽然现实是残酷的，可是他真的不愿意让一位苦苦守候希望的母亲绝望。
“我知道，我知道！”她面如死灰，嘴唇哆嗦，就连简单的几句话都说得含糊不清。
“我们一定会尽力的！”主治医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很复杂。
“嗯，嗯，谢谢你们！”她扶住墙，用残余的力气支撑着自己快要倒下的身体。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病房的，就像一具行尸走肉，只剩下一副躯壳在游荡。直到推门看见了病床上的那张小小的笑脸，她才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
“醒了？”她柔声地问。
孩子点点头，她走上前，将孩子轻轻地搂在怀里，任凭泪水在眼里打转，也不能让它们流下来。
“饿了吗？”她轻声地问。
“嗯，饿了，妈妈。”宝贝的声音让她精神一振，心情也好了许多，只要能吃，就代表有希望。
“好，妈妈来喂你。”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保温盒，里面还冒着热气，多亏了面食老板的保温袋。
她用嘴皮触碰了一下馄饨，正好不烫。孩子吃了一口，仿佛使出浑身的力气使劲地嚼着，看着她难受的样子，她的心在滴血，好不容易吞下去了，却不愿意再吃第二口。
“轮到妈妈吃了！”孩子虚弱地看着她。
她眼里噙着泪水，将孩子没吃完的馄饨放进了自己的嘴巴里，无色无味，奇怪，这馄饨怎么越嚼越觉得苦呢？
下一个，孩子还是只咬了一小口，使劲地嚼着，然后又要看着她吃。
她一边吃，一边不敢去看孩子的眼睛。孩子是为了让她吃东西，所以才故意一口咬一点，然后再让她吃，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吃点东西。
其实孩子是吞咽不下任何东西的，为了不让孩子看见她的难过，她故意装出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吃完饭，她坐在病床，怀里抱着宝贝，抚摸着她的头，曾经一头亮丽的黑发经过几次化疗已经掉完了。
每次孩子看着枕头上掉落的一撮又一撮的黑发，总是沉默许久，“妈妈，它们还会再长出来吗？”孩子问她。
她心如刀割，强忍住悲痛，“会，会再长出来的，而且还会比现在的头发更黑更多。”
“那太好了！”孩子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是不是就像小时候您帮我剃头，每剃一次，头发就会长得更多？”
“对！”她说，“妈妈小时候，头发长得不好，姥姥就经常给妈妈剃光头，所以现在妈妈的头发才这么好。”
小家伙点点头，她相信妈妈说的话。
可是这份快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的短暂，不一会儿孩子便疼得浑身抽搐。
即使疼得昏厥，孩子也从来不会大叫，她只是一味地紧闭着双眼，“宝贝，疼得难受你就叫出来。”她抚摸着孩子的身体，亲吻着她的小脸蛋，眼泪终于忍不住哗哗地往下流。
她拼命地捶打着胸口，怎么可以让一个孩子承受这么大的苦难？身为母亲，真是太无能了啊。
宝贝醒过来的时候，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好半天才认出她。
“妈妈，我好想小猫咪！我们……不在家，它会饿死吗？”孩子很虚弱，说话上气不接下气。
“不会的，小猫咪可有本领了，我们不在家，它会自己找吃的。”她抚摸着孩子的头。
宝贝点点头，然后撒娇地说：“妈妈……我想躺在你的怀里睡会儿。”
她慢慢地侧下身子，让孩子躺在她的怀里。
“妈妈，你的……心在咚咚地跳！”孩子说，“就像音乐一样，听着想睡觉了。”
“那你睡会儿吧！小时候你待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它就是催眠曲。”她亲吻了一下孩子的头。
“妈妈，我想和你说句悄悄话！”孩子说。
“好！”她俯下身子，尽量靠近孩子的嘴边，“想说什么悄悄话？”
孩子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妈妈，我爱你！”
虽然这句话自己对孩子说过百遍、千遍甚至万遍，却不如她对自己说的一句。
哦，宝贝，宝贝！她搂紧孩子，生怕一松手，她就会不见似的。
那一刻，全世界黯然失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