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那原本桀骜不驯的气质逐渐沉淀,眼神依旧犀利,只不过此刻的李赟看起来更像是深不可测的大海,不知何时会掀开惊涛巨浪。
因为他每日都会到来,郑若便和他谈起庄园,钱粮之事。提出如今乱世,须得以战养战之策。又言,若是想要吸引更多人才来投效,吃好喝好必是关键。养兵一事,米粮供应是一,还需每隔一日还需吃上一顿肉食。这些都是她前世时偶然听到,当时与石越去参加石虎的一次宴请时,石虎曾得意洋洋的说道,正因为他们胡人犹如猛虎下山,正是因为天天吃肉之故,有肉食才有力气。
她将自己能够想到的,列了条陈出来,递给李赟。对于正事,李赟向来严肃,会和她讨论一番,再回去时交给陵南等人。
于是,在黑山村里,时常可见往来奔驰的快马,出入鬼医小院的军士们。而鬼医在小院里的时间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郑若发现他和妮妮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一连几天都不曾再见到他们。而这时,柳树的纸条已经开始拂动河水,燕子东南飞,她的双腿也完全复原了。
鬼医和妮妮的不辞而别,让郑若心中有些失落,倒也没有难过多久。如鬼医这样的奇人,一早就言明,如果被别人得知他的住处,势必会离开。如今,等到她伤势痊愈才走,已经是她欠下的莫大恩情了。
这日天气晴好,郑若已经换上了春装,细密的葛布做成的曲裾深衣,依然还是玄色。王缙之推开柴扉,清浅的笑着走到他身边,低头看着矮他半个头的少女,问道:“收拾妥当了?”
郑若点了点头。他很自然的牵起了她的手,郑若挣了挣,反而被他握的更紧,牵着她,走到了马车旁,扶着她上了马车,随后贴着她坐了下来。马车咯吱咯吱的走了起来,郑若挑开了帘子,看着外面生活近半年的小山村,心中一阵唏嘘。
王缙之拍了拍她的手,“放心,鬼医和妮妮,日后会找到机会报答。回到凤凰城之后,再不会有人为难你。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你若有事可去王府找影一。遇到难事,也可来托人来琅琊送信与我。”
“嗯。”
“听话。等着我回来。”
他捧起郑若心不在焉的小脸,认真的道:“我会尽快处理完琅琊族里事务,你且在这里等我。”
郑若神色复杂看着他,俊美的容颜在近距离看也毫无瑕疵,“九郎……”
“嗯……”
他看着她的目光太过深邃,饱含深情,让她目光四处闪躲。
他此一去琅琊一年半载,若是能准时回来恰巧是胡人入侵之时,那时就算她愿意在凤凰城里等他,可形势逼人,她不会等死。换句话说,今日一别,或许两人再无相见之期。战乱来临之时,活下去是唯一目的。
对于他,自己心中本就有种道不明说不清的情绪。细想来,她重生之后,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也许已经能够弥补上一世对自己的伤害。可,从来,她都不曾想过嫁给他。上一世,自己已经受够了后院里的算计陷害,那还只是石越小小的后院。做琅琊王氏嫡子的女人,要应付不仅仅是他的后院里的女人,还有那庞大家族的各种复杂关系。上一世已经心力交瘁,这一世好不容易父兄健在,她只想谋一个富贵闲云,不愿再做那勾心斗角之事。
像是感觉到她的心绪,王九郎心中闪过一种强烈的不安,忽然将她搂进自己怀中,轻轻抚着她的背,低声说道:“阿若,要不是时机未到,我真想将你寸步不离的带在身边。”
“唉……”郑若在心中低叹,知道挣扎无用,就柔顺的伏在他的怀中。
“阿若,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听不见怀中人儿的回答,他将她轻轻推离自己怀中,认真的凝视着她,固执的等她一句承诺。
郑若喟叹,低低的应了一句,“好。”
王缙之这才笑了。
马车渐渐走远,小院对面的大树下轻轻落下一个人来,目送着那离去的马车,神色莫测。郑若由王缙之高调的送回到郑府,得知郑若安然归来之后,凤凰城里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纷纷带了礼物上门拜访,被她的父兄一一挡回,言明日后在答谢众位。
郑若受伤后由王九郎日夜寻找,并在其别院养伤的传言瞬间传遍了凤凰城,密布在凤凰城上空的阴霾终于散去。他们不敢相信,如果郑若真的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的家族将会受到怎样的打压。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凤凰城里的人见了郑氏族人都是客客气气。
李赟回到自己府中的时候,谢婉莹正坐在院中海棠树下烹茶。回到凤凰城之后,她足不出户,也不曾出现在李赟的视线中,只是安安静静的呆在自己的院中养着病。今日破天荒的出现在院子里,到让李赟有些诧异。不过,他也只是淡淡的一瞥,径直就往她身边走过,彷佛根本就没有看到一般。
“峙阳城军报催的急,将军还不打算回去吗?”她将茶壶放在小泥炉上,像是无意间说道。
李赟顿下脚步,大步向她走去,拎住她的衣领,将她提起来。脸色阴霾,冷声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谢婉莹笑着看他,脸上并没有半分不适,彷佛被提着离开地面的人并不是她一般,“怎么?将军以为我会偷看将军的军报?将军难道忘了吗?我再不济也是谢府嫡女,虽然流落在外,可在凤凰城里,我若真想知道些什么,却难不倒我。何况,这几日将军府中来去的军士们都是步履匆匆,就是陵南先生也急的嘴上冒了泡,稍微动动心思想想也知道是邕州那边又出事了。将军为了郑若从峙阳城离开之际,听说有个叫张瑜的逃进了深山老林中,此时春暖花开,想必那人已经耐不住出山了吧?没有将军在峙阳城坐镇,此人若是偷袭,本就根基不稳的将军,是不是连当棋子的资格都会失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