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关己的时候,总是那么容易遗忘。
除非刻骨铭心的情感,每个人都是健忘症患者。
酿酒作坊老板一家的破事儿被周遭的街坊们念叨了半月有余,很快便将之抛于脑后,都还要过活,谁也没有太多的精力去关心别人的事情。
至于那两个最终没能分出个胜负,就算胜出也毫无意义的兄弟俩下场如何,没谁会去关心的。
作坊被老板通过宝地阁卖给了住在内城的一位富商,那位富商也就是现在的前任。
有钱人总会想着法儿地让自己手里的钱变成更多的钱,本身经营布庄的富商出入高档酒楼,馋上了那价值不菲的酒水生意。
凑巧接手了他的前任急卖的酿酒作坊,准备大干一场。
结果花了不少钱请了大师傅来镇场子,酿出来的酒,品质却是一般。
说不上差,只能说中等偏上,可离他想象中的精品还相差甚远。
在这繁华交错的京城里,做不到精品,就只能靠着大量的售卖来获利,但同时的,这个层次的酒品并不少。
就像一个愣头青一样闯入了群狼的包围圈,市场就那么大点儿,许多人甚至为了市场份额扬言要把对手的狗脑子打出来,更别提这贸然入场的新新人类了。
群狼环伺之下,富商砸进去的银钱被联合起来的价格战消耗的一干二净,继续追砸了两笔之后,连点儿水都没弄出来,不得不认了栽,撤出了这条被浓厚的酒香遮掩住的血色之路。
后来这酿酒作坊便重新被挂靠在了宝地阁。
短短一年内折手两次,宝地阁掌柜也是有些懵,虽然这种事儿不是没有过,但即使有也都是发生在宅院这一块儿,像酿酒作坊这般供与求都很稀缺的生意出现这种情况还真是头一遭。
甚至有住在这附近的人暗中编排着这间作坊沾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也就是所谓的闹鬼。
要不然解释不通为何好好的作坊连续换了主人,而且两人主人一个苟合了自己的儿媳妇,抛下两个儿子带着钱销声匿迹,另一个投了不少钱进去,然后屁的声响都没一个便落得个潦草收场的结局。
于是有人站出来言之凿凿地表明这作坊里醉死过人,说是有个嗜酒如命的家伙夜里来偷酒喝,结果失足栽进了酒窖里,生生被酒呛死。
此后怨魂久久不散,徘徊于作坊内,生前没能好好的喝个够,倒是死的时候喝了个饱。
流连于此地久久不曾消散的死灵给整个作坊带来了霉运。
因而才有了小老板如避蛇蝎地跑路行径,才有了第二任老板的赔个精光。
有点儿见识的都会对之嗤之以鼻,但愚昧的人对这种小道消息偏偏就很信任,信以为真不说,还因为出于对鬼神的敬畏,导致周遭好几家离着作坊相近的人家都搬走了。
那些个没搬走的,不是胆大,而是没钱。
这里虽是外城边角落,但换一处小院儿也要不少银钱,他们支撑不起这个消耗。
………
晾堂、酒窖、天锅一应皆备,根本无需另外添置什么东西,只要补足了人手,重新打理一遍之后就能开坊酿酒了。
不错,很不错!
文宇心中暗暗点头,但买卖买卖,双方就是在争一个利字,要是被掌柜的瞧去自己很中意这作坊,那肯定是要漫天要价了。
他可不想被当成冤大头宰,虽然至味楼宰了一批又一批,他对此喜闻乐见,但屠刀在自己手上和别人手中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眉头轻轻皱起,文宇开口道:“掌柜的,这酒坊太破旧了些吧,你不是说之前还正开着呢吗?你看这样子,像是正开着的?”
指了指朱漆圆柱上的灰尘以及顶梁上的蜘蛛网,文宇满脸的不信任。
掌柜的也算是见多识广,大大小小的场面也都经过,脸上的笑容丝毫未改,笑了笑道:“客官您说笑了,这冬春风沙大您是知道的,蛛网……天气回暖了,半月不清扫,也就有了。”
“就算如此,你这地方也不够大呀,几个酒窖呀?”
掌柜的不带思索地回道:“五个。”
“我至少得要七个才行,日后扩建实在是麻烦,我还急着开工,实在不行,我再去北城溜达溜达,找个合适的能立马入驻的,对不住了掌柜的,多谢你前来带路,你受累了,这点儿……”
文宇说着已然将手掏进了袖子里,似乎是要赏点儿碎银感谢一下掌柜亲自带路来的辛苦。
掌柜的人老成精,知晓文宇的意思,实际上在他的眼中,这种层次的压价方式还是太稚嫩了些,但文宇有一点没说错,他可能确实是有急事儿,这一点掌柜之前便已经看出来了,若真咬死了价格不松口,最终自己可能赢下来这一场,多赚些银钱,但他心底明白,输掉的可能更大。
因为年轻人都好面子,他这番话既然已经说出了口,如果不能得到许诺的好处,犟脾气上来了,可是会真的拍拍屁股走人的。
最怕与这些啥也不懂的年轻人打交道,虽然不会一钱银子一钱银子地跟自己锱铢必较耗费口舌,但也更不懂生意面儿上的道道,一言不合扭头就走,他懂。
谁还不是从年轻时候走过来的呢?
抬起双手虚压了一下文宇掏进了袖口的右手,制止了他的作秀,掌柜的道:“客官,您说吧,哪个价儿合适。”
文宇看了看手中的宣纸,着重看了一眼最下边儿的金额,抬头望着四周,轻声道:“一半。”
掌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看向文宇的眼神都有了变化。
“客官,您说笑了,我们倒腾这一手,挣不了两个辛苦钱,您这要是拆掉一半,我那小店就得赔进去了。”掌柜的依旧带着笑,只是笑容带点儿苦涩。
他现在有些怀疑自己的眼光了,难道是自己看错了人?这年轻人完全就不是正儿八经想做生意的样子嘛!
“我是说,去掉你要给地契主人的银两,剩下的你自个儿砍一半,不明白?”
文宇面无表情地看了掌柜一眼。
掌柜的一听这话,才松了口气。
虽然看似得到的利益砍掉了一半儿,但底价之外多出来的这部分里已经包括了抽成费用,哪怕是砍掉了一半儿,也还是有的赚。
而且方才文宇也说了,去掉需要交付卖家的款项,至于需要交付给卖家的是多少,那就有很大的操作空间了。
定价嘛,本身就是为了让人还价的,否则还谈什么生意了?
装模作样的咬了咬牙,掌柜的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唉,看公子年纪轻轻,没想到如此会做生意,罢了罢了,就当作是结识公子的礼物了吧,这酒坊就这么定吧。”
说话是门艺术,文宇面色缓和了些,也在心底松了口气,殿下说的“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见了面,拦腰砍一半”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自己应该做得还可以吧?
在各自的小心思里,双方重新回到宝地阁,掌柜的取出了地契,将之带到了公证处,房产交易要做见证的,官印文券缺一不可。
公证文书上大致写着:某某某,某年某月某日买了另一个某某某某区某街某号地产,特此公证,见证人第二个某某某以及第三个某某某……
因为这其中还牵涉有交易税。
有明文规定:率钱一万,输估四百入官。
百分之四的交易税,比起商税而言要好上不少,但凡是房产地契交易,大都是大宗交易,因而税钱可不少了。
这百分之四的税里还有分说,卖者三,买者一。
而这,就不需要他们来操心了,其中的运作就是宝地阁这种专业户的专业范畴了。
拿到地契文书之后,文宇便交给其中一个随行的侍卫,让其送归王府,交给大管家,其自然会派遣人去清理打扫,至于后续的人员安排就不需要他来操心了。
他已经帮管家们干了好多工作了,再不给他们那些老头子一个表现的机会,恐怕他们觉都睡不好了。
骑上快马嘚嘚行于石板路上,出了城门之后,速度立马飙升起来,城外的官道上,扬起了一溜喧嚣的尘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