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狼藉遍地,还有受伤的孙管家强忍着痛没有出声呻吟,却能从他额上豆大的汗珠看出其伤势的严重。沐筝原本想和芷岚一起去追捕刺客,但是看到救了自己一命的孙管家如此痛苦,只好先解这近渴。
景柔也顾不得兀自害怕担心,和几个下人一起帮忙整理将军府。这样一个难得的平和安逸的日子,终究还是被搅乱了。
“放开我,你是什么人?”皖被那蒙面男子夹在腋下,身体随着他施展轻功上下腾跃而摆动。
蒙面人中了芷岚一剑,伤口还在流血,可他知道芷岚正率领一干家臣紧追在后,于是不敢有一点松懈,反而加快了脚步。脚下一快,手上便不由夹得更紧,皖被勒得生疼,于是反抗得更加剧烈。
那蒙面男子似乎是受不了皖这番折腾,于是方向一转,躲进了一条小巷。皖见他停下,立即又捶又打,希望能从他手中逃脱。哪知对方仅用一只手便钳住了他的一双手腕,将面巾一扯,露出了那张俊逸的脸。
在看到蒙面男子的真面目的瞬间,皖像是沉进水泥灌注的池塘一样僵在了原地。那个犹如刀刻一般曾经是那样熟悉的脸庞,如今却以这样一种方式呈现在自己面前。皖盯着雒燚被月光照得透亮的面庞,全然不知所措。
“皖,是我。”雒燚将声音压得很低,可那还是雒燚的声音,那是皖小的时候听过上千遍上万遍的声音。虽然与以前相比多了几分苦涩,多了几分历经世事的无奈,可那还是雒燚的声音。
远处传来了芷岚一众匆忙的脚步声,还有零星几声近乎要被暗夜吞噬的呼喊声。可皖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回应他们,还是该屏息凝神,帮助他曾经的大师兄躲过这一劫了。
倒是雒燚相对更加冷静,带着皖往巷子深处挪了挪,一只手顺势掩住了皖的嘴巴,防止他做声。直到芷岚等人走远了,雒燚才松开手。
“大师兄,你怎么来了?”皖迷茫地看着雒燚,却没发觉自己又称他为大师兄了。
雒燚听到这一声久违的称呼,心头顿时又涌现出往昔的种种美好回忆。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只可惜那些岁月倥偬而逝,终究是只能存在于回忆之中了。
雒燚这次来不光是要带皖回都城,他还有一项更加艰巨也更加残忍的任务要完成。他知道一旦自己完成了这项任务,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会原谅他了,可他也知道,只要自己完成了这项任务,他就能永远守护在皖身边了。如果命中注定只能做一个暗地里的守护者,那么只要能待在皖身边,他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即使他的付出不被接受,他也心甘情愿。
“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
“琅莠山。”
萧毓晨按照字条上的要求,一路狂奔上了琅莠山,在山上兜兜转转绕了好久也没看到一个人影。不知不觉已入夜,就在他觉得自己被人耍了要回去的时候,终于有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从暗夜里浮了出来。
那男子穿着件直盖到脚面的长袍,衣袂蹁跹,在冷冷的夜风中飗飗轻转。头上戴着顶宽檐草帽,帽檐处带有一圈黑纱,将头和脖子深深隐在一团漆黑之中。
很显然,这人要么和那乞丐是一伙的,要么雇了那乞丐传消息。不过不管怎样,眼前这位打扮怪异的男子都没安什么好心。
“你把我父母怎么样了?”萧毓晨一手紧紧握着阴阳血骨的剑柄,厉声问道。尽管礼部侍郎和侍郎夫人不是他的亲生父母,但是毕竟也照顾了他一段时间。两位老人受不得惊吓和刺激,倘若有什么三长两短,萧毓晨可对不起芷轩的在天之灵。所以明知前路险恶,他还是义无反顾地上了山。也许凭自己一人根本不是这黑衣男子的对手,可他还是要试着拼一拼。
“侍郎和侍郎夫人都很好,或者说,他们身边一点危险都没有。”黑衣男子耸了耸肩,那低得有些听不清的音调似是峡谷深壑底端积压着的巨石,听在萧毓晨耳里尤为不和谐。
“你骗我?”
“可你信了。”黑衣人藏在帘后的双目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萧毓晨的表情,他在期待能够从他脸上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可是他失败了。萧毓晨非但没有一丁点懊悔的意思,反而露出了一个安心的微笑。
“没事就好。”
“哼,可是你的性命今晚就要终结了。”黑衣人对萧毓晨的从容不迫有些许的崇敬,但也是短暂的一瞬,旋即便恢复了冷漠。他从腰间拔出一把长剑,剑身在月色的包裹下反射着凄寒的光芒,犹如地府深处勾魂索命的冥芒。
萧毓晨也立即抽出阴阳血骨严阵以待。这一回,阴阳血骨却是没有一刻地耽搁,在出鞘的刹那红光四溅。那一束耀眼的红色光华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盛彩,只差爆炸开来,将整个黑夜都染成血一样凄丽的颜色。
萧毓晨怔了怔,他能够感受到来自宝剑中灵魂的警告,那个无数次帮他化解危机的强大的魂魄此时竟是在劝阻他不要跟对手正面交锋。难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厉害到连阴阳血骨也招架不了的对手么?
可未等萧毓晨想明白,那黑衣男子已然身形一闪,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忽而一阵阴风从背后扫过,萧毓晨的身体只转了一半,那人的长剑便已刺出。萧毓晨只觉手上一紧,被阴阳血骨拽着出剑,硬挡下了对方这一击。宝剑相碰,发出尖锐的声响,如冤魂恸哭,野鬼绝叫。萧毓晨当即觉得右手已经被震得失去了知觉,只有一阵麻酥酥的刺痛感从指尖处传来,瞬间侵袭了整只手臂。
萧毓晨慌忙跳开,想和对方保持五米以上的距离,可他后退一步,对方便能前进两步。最后非但没有拉开距离,反倒被追的很紧,又是一道击刺袭来,动作快得萧毓晨的眼睛几乎捕捉不到。在他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阴阳血骨便又自发地冲突而出。可萧毓晨的右手还处于麻痹之中,这么一挡差点把剑撇出去,没奈何连左手也用上,两只手紧紧扶着剑柄向对方砍去。
可那黑衣人只轻轻一跳便躲开了萧毓晨用尽浑身解数使出的一击。紧接着右腿一勾,萧毓晨还没有来得及改变姿势就被踢飞出十米有余,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棵粗足两人合抱的大树上,阴阳血骨也因冲击力的影响脱了手。
萧毓晨这会儿才理解什么叫作实力差距,他见识过池渊剑术的力量和精准,雒燚剑法的粗犷和潇洒,也见识过芷岚剑气的凌厉和迅疾。但是像眼前这位黑衣男子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自己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还是头一回遇到。难怪就连寄宿在阴阳血骨中的魂魄也对此人心有余悸。可到了最后关头才意识到自己明显的弱势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眼看着黑衣男子正提着长剑向自己步步逼近,可萧毓晨却已经恐惧得连恐惧都感受不到了。他脑中一片空白,只看见眼前明晃晃的剑光和一双逐渐向自己靠近的腿。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摸索阴阳血骨,可是那宝剑着实被弹出太远,是他无论怎么伸长手臂都够不到的。
完了,这是真的要死了。
萧毓晨心底只重重地落下这么一句话。
他甚至连对方为什么要杀自己都不知道。
黑衣男子终于来到萧毓晨身边,他看着少年漆黑瞳孔中自己的倒影,如同厉鬼一般。他冷笑一声,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在嘲笑萧毓晨的懦弱。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孩子,面对死亡之时由衷地感到恐惧又哪里算得上是懦弱?
“对不住了。”那男子嘴唇微启,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浅浅吐出这四个字,语毕,挥剑。
血流如注。
“你不能死。”
一个高旷的声音如云如雾地盘亘在萧毓晨的脑海上空,这声音萧毓晨以前也听到过。雨夜、汗水、山茶花—没错,就在他与皇太子赛马的那个晚上,这个声音也是这样如云如雾地出现过,他说“你必须回来。以完成在我生命中上演的这场绝大而沉默的独幕剧。这是你的使命。”
萧毓晨迷茫地环顾着四周,周围漆黑一片,他什么也看不到。奇怪,自己不应该是被那黑衣男子一剑刺中了心脏么?为何还有意识?这里又是哪里?
恍惚之间,前方突然亮起一片红色的光芒,萧毓晨被强光刺痛了眼睛,再睁开眼时,竟看到,竟看到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摸一样的人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