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渊从地道中出来之后一直闷闷不乐,望着在风中摇曳不定的火苗出神。静深看着他消沉的样子心里也不太好受,虽然憋了一肚子的话,却没有跟池渊说。两个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面对面坐着,周围连虫子的声音都听不见,唯有入夜的寒风在耳边鼓噪。静深虽然穿着斗篷,可还是经不住凉风直往袖子里钻,“啊欠!”一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池渊这才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来,有点愣愣地看着她,似乎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会是着凉了吧?”池渊傻傻地问道。
静深有点不好意思地偏了偏头,回答道:“可能是还没适应冬天的温度,没事的。”
池渊有点笨拙地脱下了自己的披风,走过去将其披在了静深肩上。厚实的布料搭在肩头,顿时将寒风阻隔在外,静深拘谨地笑了笑,没有拒绝。
“明天一早我就去做了了断,那小子的倔脾气可得好好整治一下。”池渊握得指关节发白的拳头发出“咯咯”的声响,眉头紧皱在一起如拧成一团的乱麻。
静深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握住了池渊的拳头,低声说道:“池渊……其实……”
“怎么了?”
“嗯……也没什么,不过那个叫沐筝的可能会些阴阳五行之术,你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静深顺着眼,漫不经心地看着地上枯折的野草说道。她原本想要告诉池渊,她感觉到了静若师妹的灵力脉冲。可这就意味着告诉他“芷轩”也在这里,而现在还不是让他们相见的时候。
“哦。”池渊敷衍地应了一声,他觉得今天的静深和往常不太一样。她那如雕像般清晰如刻的脸庞好像被晚风磨去了棱角,显得模糊起来。可他现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在意静深微妙的变化,他惦记着自己的宝剑,那把带着更强大的力量浴火重生的宝剑,是他现在最渴望得到的东西。
太阳刚刚从地平线上露出半张脸,池渊便如约来到了沐筝家门前,此时沐筝和芷岚已经等在那里了。沐筝手里拿着一把尾部栓有链条的双戟,武器流畅的线条映着朝日升起时飘落的点点晨曦,犹如在溪水里沐浴的少女的玲珑胴体。淬火由芷岚拿着,在薄霞之中亦是闪耀着夺目的光彩,池渊远远地望着那道摄人心魂的银色光芒,感觉它比从前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更加令人神往。
那是他的剑,他要夺回来!
“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临阵脱逃了呢。”沐筝不屑地瞥了池渊一眼,又开始了他特有的冷嘲热讽。
“哼,废话少说,开始吧!”池渊等不及要开战,一道掌风直逼芷岚而去,后者稍稍侧了侧身,将凌厉的攻击避让过去,回过头来不大高兴地望着池渊,手上却紧紧地攥着淬火,丝毫不放松。
“这又是什么意思?”
“你急什么,难道要在我家门口大打出手么?我知道这山上哪里适合决斗,跟我来。”
池渊等人跟着沐筝迎着猎猎寒风向山顶攀登,山道两旁的树木越来越稀少,倏尔道路在眼前开阔起来,只剩下几丛杂草在风中低垂着脑袋。沐筝拢了拢兀自在风中凌乱的墨色长发,平静地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致,眼眸澄澈如镜。
芷岚有些恍惚地看着这片空地,记忆深处的碎片正逐渐拼凑成一幅完整的图画。
这里,是两年前他和沐筝初次相遇的地方—那段长有翎彩草的悬崖。如今花草已衰,人却还在,唯有心境与过去不同。
猛烈地山风汩汩涌入池渊的衣袖,将他的披风掀起似滚滚浪潮汹涌澎湃。池渊顶着风走到悬崖边上,向前方仅有一步之遥的深渊看去,只望见一团浮云缭绕遮掩。他将脚边的石块儿踢入崖底,却没有得到任何回音。冷笑一声,池渊又回到空地的中央,对着沐筝的视线说道:
“现在可以开始了么?”
沐筝点了点头,示意芷岚将淬火交给他。芷岚一扬手,淬火便呈抛物线不偏不倚径直落入池渊手中。在池渊接过剑的瞬间,沐筝双戟中的一支便已然出手,铁链声在空气中发出犹如厉鬼哭嚎的声音,尖端直逼池渊的胸膛而去。
池渊一个转身,反手将淬火一钩,沉重的金属对撞声响起,连在双戟尾部的链条迟钝地缠绕在淬火周身。沐筝用力一拉,拽着淬火向前移了半个身位,可随即池渊也开始发力,两个人又开始胶着起来。
沐筝赶紧又抛出另一支戟,池渊把淬火一横,将其弹飞了二尺远。而与此同时,沐筝也配合着池渊的动作移动到了他身前,刚巧接过弹回的戟。他借着惯性挥手刺去,池渊猛地向后退了两步,扯过淬火,忙乱之间,铁链已从剑身上脱落。沐筝赶紧顺势收回双戟,调整一下气息,重新摆好了架势。
这回由池渊先发动攻势,几乎是以肉眼无法辨别的速度提起淬火,一道雷霆万钧的斩击在喘息之间撕裂了空气。地面上的裂痕从池渊脚下开始向前延伸,如一条身形蜿蜒的蟒蛇迅疾地穿过草地,直奔沐筝而去。沐筝敏捷地凌空一跃,一个三百六十度华丽大转身躲过了凌厉的攻击,他在池渊头顶将戟掷出,利刃准确地袭向池渊的天灵盖。
池渊双手握住剑柄,将淬火在头顶转了三圈,顿时掀起一股比山顶寒风还要凛冽的旋风,将飞来的戟挡在屏障之外。沐筝一个前空翻落在池渊身后,还没站稳,便听见脚下传来山石崩垮的声音。他有些错愕地低头看了看,竟发现方才池渊看出的裂缝不知何时已延伸到了另一端,此刻,他站在离悬崖边不到十步的地方,而脚下的土地正摇摇欲坠!
他竟然两次在同一个地方身首异处。
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已经无法再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中保持平衡,沐筝无谓地扯了扯嘴角,用尽全力将一支戟抛向远处的石块儿。可山上的风太猛烈了,竟是硬生生将他的戟吹偏了三寸。射空了的利刃在沐筝重力的拉扯下急速地后退,向着无尽深渊步步逼退。
沐筝感到自己的身体正急速下沉,狂风从下方直冲上来在耳边呼啸而过,心脏受着气压的鼓吹变得狂躁起来,扑通扑通地跳着似是通往地府的倒计时。
沐筝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尽管死亡的恐惧就盘亘在他的颈项之上,可他却好像置身世外,事不关己。
就在沐筝已经做好准备堕入崖底的时候,手上突然传来了一股力量,铁链在某人的拉扯之下绷得紧紧的,尽管带着微微的颤动,可沐筝的坠落却已经停止。
悬崖之上,芷岚正徒手抓着剑戟,尖锐的刀刃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深有寸许的伤口,鲜红的血液沿着戟身缓缓流淌,在冰冷的铁器上留下一道血痕,直刺入眼底。疼痛清晰地涌上心头,可芷岚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仿佛只是抓着一根光滑的铁棒,手上的力道一点也没有放松。
沐筝逆着光抬头望去,只能看到悬崖边一道身材健美的黑色剪影紧紧抓着剑戟不放。眼前的景象和两年前如出一辙,亦是那样强的山风在身旁鼓噪,亦是那只有力的手将自己从死亡线边坚决地拉回。他两次在同一个地方陷入危机,可也两次被同一个人拯救。沐筝愣愣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眼眶里好像有什么在翻腾,那温热的感触令人欲罢不能。
芷岚啊芷岚,你何苦一次又一次地救我,然后让我在这人间受苦?你何苦一次又一次地牵动我的心,然后再将它重重摔落?如果我得不到我想要的,我宁愿去死,也不要受这般折磨!
沐筝紧咬着牙关,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明明已经用双手遮住了眼睛,千百次地告诫自己不要再有奢望,可还是忍不住张开一道指缝,盼望能够窥见春日里的暖阳。沐筝痛苦地咬了咬嘴唇,将心底浮起地无数个期待死死地按回阴暗的角落。
他似是酝酿了好久,终于咬牙说道:“我,不要你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