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木小心翼翼的捧起了那个手掌大小的古铜色香炉,眼神中尽是难舍之色。他含情脉脉的注视着手中器皿,就像是一位雕塑家满心愉悦的在欣赏着自己的成功之作。蛊王缓缓打开了青铜鼎的炉盖,一道刺眼的金光破射出来,紫萱下意识的用手去挡。同时,空中传来了一阵高频率的振翅声。就像是一只精力充沛的虫蜂,紫萱感觉到一道金光从眼前闪过,落在了自己肩上。
“别动。”阿南木指着紫萱,双目停留在了那道金光之上。
“乖乖,关了你十年还是这样生龙活虎。”蛊王的语气像是在教训一个孩子。
紫萱心中一震,十年?炼化一只金蚕蛊竟然需要十年的时间。
好像看出了紫萱的疑惑,阿南木低声解释道:“练蛊和酿酒一样,越久越醇,越醇酒越香。这是练蛊的要点所在。当然,”蛊王正视紫萱,正色补充道,“我指的是高档次的蛊毒。想那些轻易炼成的蛊毒谁会愿意花上十年时间去等待。”
女娲后人慢慢侧过头,发现自己肩头停落了一只蜜蜂大小的金色甲虫,轻盈飘逸,根本感觉不到它的重量。再细细看去,这只黄金甲虫似乎没有眼睛,八条细腿轻巧的勾在了天舞寒雪之上,嘴囊一鼓一鼓的像是在吸收蝉衣上的灵气。两片金叶一般的蝉翼静静的覆盖在背甲之上,作势展翅。
“它是活的吗?”紫萱也不知道为何会这么问。
阿南木笑了笑:“你忘了,所有的蛊虫都是没有生命的。它们只知道服从命令。不过金蚕蛊是个列外,我培育这只蛊王之王的时候并没有取出它的大脑。十年来它一直活着。”
紫萱诧异相望。
阿南木:“这只金蚕蛊在世上独一无二,它拥有自己的思维,是一只具有灵性的蛊虫。我称它为,金蚕王。”
金蚕王。
女娲后人默默俯视这只刚从十年试炼之中脱生的小怪物,实在不能想象这样一只小巧袖珍的金色甲虫能够蕴藏着什么样的力量。
“还有。”阿南木递过了手上的那个青铜小鼎。
“这个是?”
蛊王双目清晰,淡道:“万蛊皿。能够自动炼化任何蛊物。只要你放入炼化的材料它便会快速的帮你完成。当然,这种小物什我不常用。十年来我一直将它当做金蚕王的居所。现在就一并交给你了,面对魔族你有金蚕王或许能够应付自如些。”
紫萱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了,她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的黑肤人,轻声问道:“阿南木,你为什么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给我?”
蛊王闷闷一笑,摇头转身:“南疆老人家经常说的,不要将过去带入棺材。我是不想这些东西所我一起消失。”
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紫萱刚要开口却见阿南木早已转入了前方沙林,远远抛来一句:“今天为时不早,公主殿下还是早点歇息。我们明天继续蛊毒之术的研究。”
蓦然抬头才发现天空中不知何时已经漫上了一层淡淡的紫色,繁星点点,皓月东悬。却是在不觉间已然入夜,身边的一切都是静止的,没有声息。盯着群星看得久了竟是发现他们正在张嘴呢喃,紫萱双目一荡,脸上被银色光晕所覆盖,隐隐浮现一团红晕。
西域的夜原来是这般宁静,一点都不是想象中的闷热聒噪。没有虫鸣,方圆之内只有偶尔的风声带起一阵飞沙,好像双手摩挲的声音。白日里酷热的沙漠到了晚上却是反差极大,紫萱能够感觉到一股股的凉气随着晚风袭来,包裹着自己,瑟瑟发抖。
近处的月牙泉波光粼粼,金蚕王蜻蜓点水般疾驰而过,将泉水中的食妖虫惊退到纵深之下。再往远处,便是一望无垠的大漠了。在月光照耀下,亮的发白的整片大地就像是苍老容颜上遍布着条条皱纹,波浪似的延伸向远方。然后在某一处和天空交汇,模糊不清的天地一色。
繁星点点,往事如烟。
魂萦梦牵,追寻万年。
千百年前的祖先,也是这样面对着即将到来的宿命茫然无措吗?每一位女娲后人都需要经历数重磨难,最后完成拯救苍生的夙愿。然而又有谁生来就被强加过这等重负,又有谁能够体会女娲后裔的辛酸与苦闷?
也不知对着夜色发呆多久,紫萱终于被一阵嘈杂声所惊动。金蚕王嗖的飞回了万蛊皿之中,四周一下子黯淡了许多。
女娲后人侧目循声,发现远处沙漠之上隐约泛起了道道剑光反射,夹杂着几声呼喝咆哮,在这静夜之中尤为清晰。
定睛看去这打斗的两人竟是这般熟悉,均是白衣长剑。只不过一方年长一方年少。
“李老先生和小李子?”紫萱驻足远眺。
却是不知道为何蜀山掌门和李寒空会同时出现在西域之地。就像是约好了一般,随着灵珠之行越来越接近尾声,这两位前辈也开始频频露面,隐约中紫萱感受到了一股压迫紧张。该面对的总会来的,跑也跑不掉。
没有打断这对爷孙的相聚,紫萱静静的坐在一块沙石上,没有一丝睡意。
“臭小子,这就是你从卢思道手上学来的破招式?”
李寒空不由恼火大骂,完全不顾周围沉睡的深夜,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传出老远。
李思勉跌坐在地上,大汗淋漓。这家伙白日里受尽阿南木的折磨眼下却是恢复神速,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挥斥方遒,精力充沛。
少侠也是极为纳闷,在和顾留芳合剑的时候明明大开大合走势明朗,为何在爷爷面前就显得不堪一击。不接过三招便脱剑败走,狼狈不已。
李寒空恨铁不成钢,原本听信静虚之言放他西行,借卢思道之手习成那套惊世骇俗的“从军行”。此套剑法博大精深,却也并不是卢思道首创。他生前结交蜀山道友,并时常与包括诸如自己的江湖侠客会晤,深谙个中剑势剑招。久而久之,卢思道精益求精在各种剑法中另辟蹊径,柔和独创了一套新剑法。因为酷爱文学,卢思道便将此套剑法命名为“从军行”,以诗为剑,传诵于江湖。
卢思道的剑法神通广大,其间杂含了数大门派的剑招走势。其中尤以上半段的蜀山剑势和下半段的昆仑剑势最为精深。别人不知道可是李寒空知道,蜀山剑法之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天仙级剑术“剑神”便是由卢思道的上半段从军行进化而来。“剑神”之前是宗师级的“天剑”;“天剑”之前是大师级的“万剑诀”。一切的一切,卢思道功不可没。
而话说回来,下半段暗藏的昆仑剑法却是和蜀山剑法格格不入。昆仑剑势包含昆仑、琼华、碧玉、紫翠、悬圃、玉英、阆风、天墉八大派系,其中尤以琼华剑法最为奥妙横生。其讲究的是以剑为苍冥间浩然正气,习剑者明是非、遵礼仪,即便手中无剑,心中也要存有慧剑,剑术如琴曲、如心念、如川流、如天地,可随万物而生,故修习剑术亦要顺应四时、吞饮日月,为侠者一生所求,除魔卫道。这便是“从军行”下半段的内涵精华所在。
“夫剑之道,甚微而易。其意神幽而深。”李寒空如此教导爱孙。
李思勉为人单纯,胸怀正气,刚正不阿,一心想要成为剑术大家,除暴安良,再加上他天赋的快剑身法,心中有剑,人剑合一,这下半段“从军行”完全是为其量身打造。却是无奈李思勉不能开窍,死抱心法不能融会贯通。
李寒空清了清嗓子,道:“静虚日前是否教会了顾留芳一套蜀山剑法?”
李思勉想了想,点头道:“好像叫什么‘万剑诀’,耍起来很威风。”
李寒空白了爱孙一眼,狠道:“你怎么就不会依葫芦画瓢将这后半段‘从军行’和我教你的残影剑结合起来呢?光抱着剑法口诀有个屁用。”情急之下恨不得自己抓起长剑亲自舞给李思勉看,懊恼之情显露无遗。
李思勉一脸委屈:“我也不知道这剑法还能和爷爷教的残影剑想联合呀,那老头也没告诉我。”
李寒空:“今夜知道不算晚。”老侠客生气的样子极为吓人,却是明显表里不一,不过是装作严肃罢了。
李寒空:“今晚就给我练成这套剑法。从那首诗的第四句开始,结合残影剑的走势,然后用出最后一击。”
李思勉遵从教诲,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一时间脑海中卢思道的影子又重新过了一遍。
“是了,我以快剑为长,倘若用步伐将‘从军行’前后联合起来……”白衣剑客猛然间醍醐灌顶,源源不断的创意涌入脑海。片刻间,他想出了千万种能够将残影剑斜街下去的方法。
“从军行”后半式讲究用剑者本身,能力越强者使出的剑招威力越大。李思勉完全有能力用自己的身法将所有剑势压缩在一招之内完成,然后因势利导,遁入残影剑,在最后一击上汇力剑锋,一击必杀。
“对了,就是这样。”白衣剑客突然一拍大腿跳了起来。
龙吟剑被抓在手里,呼啸着刺破漫漫长夜,仿佛要借着去势刺下九天星辰。剑到中途突然急速变向,根本看不清剑客的本尊,只能依稀从龙吟剑的一抹飘忽不定的白光上勉强看清李思勉的步伐。甚至是超过了肉眼的识辨能力。
白衣剑客身子轻巧的附在龙吟剑上,随着那道凛冽白光电射在苍穹星云之间,乍看之下仿佛是一颗毫无规律可循轨迹复杂的天外流星,嗖嗖乱窜。
原本寂静的夜空发出了呼呼作响的不满声,剑风过处沙尘满天。
李寒空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微笑,静默不语,他必须保持高度的注意力才能跟得上李思勉的剑势去路。
又听一声巨喝,这套新生的残影剑已然到了最后一式。
“千方残光。”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玉柄龙吟剑化作一道白蒙天光从星图之间轰然坠落。完全没有预兆的,带着流星走势,划出长长的尾迹,一头砸进了黄沙厚土之中。激起遮天蔽日的黄尘,灰蒙蒙的笼罩了整片沙漠。
李寒空站在原地,脸上的欣慰一闪而过。眼前黄沙渐渐散去,李思勉半蹲在地,龙吟剑已经完全没入了沙坑之中。仔细望去,剑锋所致竟然出现了一个不知深度几许的流沙漏斗。却是被李思勉霸道的剑气所撼动,连黄沙也不免争先恐后的向着地心逃窜。
“爷爷。”李思勉询问的叫唤一声。右手因为过度负荷而略微麻痹。
李寒空慢慢转过身去。
虽然没有回答,却是最好的答案。李思勉知道自己通过了,他从来没叫爷爷失望过。但是就这样结束了?爷爷才和他相处了三个时辰而已。
“爷爷。”李思勉将龙吟剑从沙地中拔出,顺势带出了一条沙龙。
李寒空顿住脚步,会心一笑,淡然道:“以你现在水平,能够达到这一步我已经恨满意了。接下来,就要看造化了。”最后一句好像是在对着自己说。
李思勉总觉得今晚的爷爷有点奇怪,就好像人之将死深怕没有时间再教他剑法一样。想到这里李思勉又赶紧暗自呸呸几口,大骂自己愚昧,爷爷天下豪杰举世英雄,怎么会死呢。他可是要长命百岁的。
抬头再次看去,李寒空已经走出了数百步远。依旧没有回头看他,那个背影突然间沧桑模糊起来。
李思勉觉得心口一疼,却不知道痛从何来,不由得按住了胸口。
“爷爷?”白衣剑客擦了擦满脸的晶汗,喃喃一声。
翌日。
一道金光照射在脸上,火辣辣的灼烧感令紫萱不得不从朦胧睡意中挣扎醒来。不知不觉竟是靠在阔叶树下昏昏睡去,一眨眼便是白昼。正要起身却发现身上披着一件素色长衫,顾留芳正四仰八叉的瘫在一旁的沙地上呼呼大睡。
女娲后人将长衫轻轻取下,还盖在了蜀山弟子身上,不经意间一声轻叹。不知从何时开始,对于他们之间所产生的那种微妙的情绪紫萱开始有点担心了。顾留芳只不过是一介凡人,纵然是传承蜀山衣钵延年益寿也不过百岁光景。而紫萱身为神裔,对年岁的概念恐怕不是那么的清晰,女娲后人只要不生育后代那么便永远不老,与天地同寿。而一旦坠入红尘,生育后代则势必迅速老去,不日便死。这就是女娲的命。
倘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