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萱盯着骷髅看了很久,许久之后才惶惶道:“这,这不会就是卢老先生吧?”
顾留芳咬了咬嘴唇:“难说,不然还有谁会出现在这片极寒之地上?”
紫萱默不作声,之前在拜山族听说卢老先生的事迹之后心中不免敬佩仰慕,此刻真看见了先生衣冢却不免暗自伤神,略微遗憾。一代大侠就是这般悄无声息的凋零在冰天雪地之中,真是对这个世界最好的讽刺。
“唉,人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看来我们是白跑一趟了。”顾留芳白了一眼李思勉。
后者回瞪一眼,正色道:“即使先生已死我们也要完成自己的承诺,在先生坟前捎上婆婆的话。”
紫萱心有不忍:“我们还是把老先生埋了吧。”
点点头,李思勉踏前一步想要搬动尸骨。却是一声惊疑,轻道:“这具骷髅上怎么也带有纶巾?难道白日里见到的那个神秘人就是卢先生?”
震惊之余竟是忘记了阻止李思勉,只见白衣剑客轻轻一碰,原本完整的骨架顷刻间坍圮下来,摔成了一堆骨灰。破败的长衫空荡荡的压在一对碎骨白灰之上,无声的抗议着。
李思勉满脸通红,伸出的手僵持在空中,尴尬不已。
“我的天,死都死不清净。”顾留芳给了李思勉一个夸张的表情,表达自己的谦卑之情,“连死人也不放过,小李子你比我行。”
白衣剑客痛苦万分,双手合十连声抱歉,嘴中反复着“大人有大量”,“我不是有意的”一系列词汇,看样子真是受惊不小。
就在顾留芳借此调侃李思勉之际,却是突然传来了一声质问:“狂徒安敢。”
李思勉本能的抱歉道:“不敢不敢。”却是发觉不对,猛然抬头,差点没有昏死过去。
只见尸骨堆上出现了一个人影,蓝衣纶巾,不是白日里那个剑客又是谁呢。
此人耄耋上下,却是神清气爽,荣光满面。一双眼睛不怒自威,盯着眼前三人愤愤出声:“你们是哪里来的小妖,胆敢侵犯卢某冥灵。”
李思勉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要不是顾留芳阻拦他就差没抱住紫萱的纤足了,哇哇大叫,大喊饶命。
蜀山弟子稳了稳情绪,小心道:“是卢思道老先生吗?”
灵魂不屑道:“不然还会是何人?”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恶狠狠道,“你们是不是那暴君派来的细作,倘若如此可就别怪老夫手下无情了。”
暴君?细作?
顾留芳和紫萱对视一眼,心中不解。女娲后人恭敬道:“卢老先生还请稍安勿躁,我们并不是什么细作,是炼狱婆婆要我们来的。”
就好像是被刺中了要害,卢思道的魂灵突然就颤抖了一下,他一脸铁青,语气缓和了不少:“她叫你们来干嘛?”
顾留芳将瘫在地上的李思勉一把拉起,冲他使了个眼色。白衣剑客总算是渐渐恢复了通畅,急促道:“婆婆叫我转告你,若有来生她还等你。”
灵魂好像陷入了沉思,双目浑浊,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突然仰天长啸,哈哈狂笑起来。“她还是这般执着吗?来生,我封印自己的灵魂就是为了断绝自己的来生。难道她还不愿放弃吗?”
好似自言自语,时而陷入过去的记忆之中喃喃自责;时而望着遥远的天际长呼短叹语无伦次。紫萱看着心里也是难受,安慰道:“老先生,都已经过去几百年了,你还不能放下吗?”
灵魂镇了镇:“几百年?现在是何许年岁?”
顾留芳淡道:“现在是宣宗年间。”
灵魂哑然失色:“什么宣宗?我难道死了很久了吗?”
蜀山弟子惭愧的点点头,道:“你是死了挺久了。”这句话突兀之下听着极其别扭。
灵魂脸上出现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叹声道:“一不小心睡过头了,原来都过去几百年了。”他低头望了望自己的双手,那双苍白的虚像在半空中捏成拳头,松开,又握在一起。“是几百年没有握剑了,生疏了。”
紫萱:“先生白日里不是还舞过剑吗?”
灵魂略微迟疑,淡道:“那是我刻意留下的镜像,每天都会在那个时候出现,不见怪。”
三人醒悟。
却见灵魂缓缓转身,负手屹立。一阵微不足道的轻风飘起,撩起了紫萱的秀发。灵魂突然睁眼大喝:“妖气!”话音落,只见眼前一道白光,闪烁之间灵魂已经飞到了紫萱面前,单手扣在了女娲后人的喉颈处。
“不要。”顾留芳大叫却是被一道劲风带起,摔飞老远。李思勉正要动作也被灵魂一个抬手掀飞出去。
“你不是人。”灵魂恶狠狠的盯着紫萱,双目震慑,像是要看穿紫萱的内心,将她打回原形。
女娲后人窒息挣扎,落在卢思道手中就像一只待宰羔羊,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
“先生住手,他是女娲后人。”顾留芳情急之下大喊道。
果然管用,紫萱感到喉间的力道轻去了几分,她乘机狠狠吸了几口清新。
灵魂默然转首:“你说的可是真话?”
顾留芳双手做向下压的姿势,缓缓道:“千真万确。这位姑娘名叫紫萱,是不折不扣的女娲之后。先生不能杀她,紫萱担负着拯救苍生的重任。”
灵魂将信将疑的转过头,他用气息探去,却是刚好撞见了紫萱身上的圣灵珠携着水火雷三股力量汹涌袭来,诧异间手上一疼,放开了猎物。
“果然是女娲之力。”灵魂不顾手上的伤痛,满意的点头道,“难怪能够上得这极寒之地,却不知你这一代女娲又有什么惊世骇俗的任务。”
紫萱脱离险境,身上的气息渐渐散去,缓道:“对抗魔族。”也只能这样笼统的概括。真要说起具体的任务紫萱也是云里雾里。李寒空所给的信息少之又少,从目前自己所遭遇的种种来分析,“对抗魔族”恐怕是最能概括其中要义的词汇了。
“魔族?”灵魂好像在思索什么,问道,“鬼族之乱平定了?”
三人不解。
灵魂突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都过去几百年了。我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一次人鬼大战之中。”
李思勉好奇的追问道:“什么人鬼大战?”
灵魂的目光再次落到了繁星之中,悠然道:“那是一次大浩劫。天鬼王带领鬼族作乱,侵扰人界。我的许多同僚都在那次大战中阵亡了,玄卿也便是在那次大乱之后被收去了魂魄,永远封印在了竹简之中。”
“玄卿是谁?”李思勉发挥着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
灵魂这次并没有显示出不耐烦的情绪,仍然在回忆中摸索着:“玄卿是我毕生挚友,大隋文人。他平生酷爱书籍,知识渊博,藏数百万。却是不幸在鬼族作乱时遭了毒手,化成厉鬼不得超生。他死后也不愿离开心爱的书籍,赌气之下附进了一卷竹简之中。却是不巧被当做鬼怪收去,下落不明。”语气中尽是失落之意,叫人听了不免黯然伤神。
紫萱不由同情起卢思道来。想必他是郁郁终生,痛失知己之后才索性远离尘嚣,归隐冰山的。却是狠心之下无意间伤害了另一女子的心。这世间感情之事当真繁杂难懂,稍有不慎便是两败俱伤,痛彻心扉。想到这里,紫萱下意识的看了看顾留芳。
却听蜀山弟子道:“先生经毕生之力造福百姓也算是功德圆满,眼下故人纷纷垂去,还望先生不要再作茧自缚了。”言辞恳切,虽然无礼,却没有引来卢思道的责骂。
灵魂微微一笑:“是啊,我几百年来就只是在作茧自缚,没想到躲了几百年还是不能化开她心中的情愫,反而叫她更加坚定执着。罢了罢了,一切顺其自然吧。”
灵魂无意间望了一眼地上那柄生锈的长剑,笑道:“用剑一身,却是终究还是要撒手归去。”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对两名剑客道:“既然相见便是有缘,老夫没有什么可送的,便传你们一套剑法如何。”
两人眼前一亮:“当真?”
卢思道单手伸出,地上的生锈长剑应势被吸附在了掌心。灵魂淡淡促声:“这套剑法名叫‘从军行’。”
紫萱几人在冰湖上呆上了整整一夜,头顶白雾茫茫,一道稀薄的微光从天穹幕帘后边探来,照耀的满地波澜。女娲后人踩着一地晨曦眺望山峦云海,身处雪峰,动如处子,超凡脱俗。不由打了个冷战,紫萱裹紧了身上那件名为“天舞寒雪”的蝉衣,若有所思。这件宝贝还是在雷云窟偶然得到,蕴含上古灵华,大大提升着自己的法术修为。不经意间就想到了雷丸丸,这家伙也许是不适应这里的天气,从头到尾不吭一声,似乎是久睡未醒。
紫萱握着轰雷杖,身边渐明渐亮,淡淡而没有温度的晨光漫上了自己的双脚,远处天际像是被人划开了一条口子,无数冷色调的光束汹涌出来。终于,在下一个瞬间里,极寒之地短暂的夜晚被枯燥而无生气的白昼所取代。
身后的冰原上,李思勉和顾留芳仍旧在不知疲惫的练习着。他们的双剑合并已然小有所成,就像左膀右臂一般必须相互配合心有灵犀才能天衣无缝,最后合力使出从军行的最后杀招,毁天灭地,登峰造极。
紫萱不经意的将目光偏颇开来,看见了面色蜡黄的卢思道的灵魂。也许是整晚的教导太过劳累,灵魂双眼中流露出了明显的倦意。铺天盖地的晨光下,卢思道的身影越发惨淡,一丝丝的风都能将他吹的左摇右摆,扭曲如水镜之象。
就在注意力集中的瞬间,脚下冰层云海上突然传来了一阵悸动。随之而来一声沉闷的轰隆声,像是一枚炸弹在水中爆炸,掀起滚滚云流,风卷残云。
“怎么?”紫萱驻足俯视,却是再也找不到任何爆动的痕迹,整片整片的冰云交错在一起,用极其缓慢的速度飘移着,就像一床厚重的绒被,掩盖住了白骨森森的伏尸遍野。
如果感觉不错的话,方才那一声若有若无的爆炸声应该来自拜山族大营。
紫萱静静的站在原地,屏息凝神,期待着下一次的波动能够被自己撞个正着。却是久久的没了声息。
“紫。”身后传来同伴的叫声。
李思勉像一只刚刚撑饱了肚子的野兔一般眉飞色舞的对着自己比划着,龙吟剑幽幽荡起,在空中化成了一条白眼青龙。看来是练习的差不多了,女娲后人迟疑一下,随即转身走回了卢思道的尸骨处。
顾留芳:“紫萱,卢先生的这套剑法总算被我们消化干净了。只不过还是十分生疏,最后一式还要多加勤练才行。”完全没有注意到紫萱此刻脸上的肃然沉默之情。
卢思道的灵魂会意一笑,对着三人轻道:“我们果然有缘,我这套剑法总算不至于消失绝迹。还望日后你二人好自为之不要将剑法用入邪道。”
顾留芳抱拳行礼:“卢先生高恩厚意,还请先生受我们一拜,收我们为徒。”话音刚落正要下跪却感膝盖关节被冰冻桎梏一般,动弹不得。
只听卢思道嘿嘿自嘲,道:“我卢某何德何能,能够和两位少侠结缘便是三生有幸了。还希望你们能够好生帮助女娲后人,扫平人界之乱,铲除魔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