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南在大周群臣眼中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不合格的太子。他太不严肃,太不庄重,太过中庸,太无所求。对于权利一向都是一副无所谓,不在乎的样子。便是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之位,他的表现好像也是你要我做便做,不要我做也好。对于一国储君,未来的大周皇帝来说,没有权欲野心,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所以时间一久,群臣们就各自起了心思。有的希望另立储君,有的试图改造太子,一时间朝堂党派分立,暗流涌动。
大周皇帝生有九子,八个皇子一位公主,除去太子公主之外,剩下七人都有各自的支持党派,势力有大有小,支持有明有暗。
要说公主身为女子没有支持拥趸实属正常,可堂堂太子也没有党派势力,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怪只怪这周一南实在是毫无权欲之心,要说烂泥扶不上墙还情有可原,可周一南乃是文韬武略,博古通今的天纵奇才,怎么都是一块明晃晃金灿灿的金砖,只是支持着周一南的这些大臣元老,把墙上挖出洞来,把这金砖插进墙里,却突然发现这金砖长出脚来,一溜烟跑得没影了,剩下七块同样闪耀的金砖挣破了头往刚才的洞里面钻。
这时间久了,替旁的金砖挖洞挖多了,大臣们也累了,有的人索性随了太子,变得无欲无求,只是尽好为臣本分,行起了中庸之道;有的人不甘心一直出力不讨好,为他人做嫁衣,干脆直接跑去给别的金砖挖洞了。这一来二去的,本就是自发组织形成的太子一党,就烟消云散了。
没了群臣的烦扰,周一南算是解放了天性,除了在黎山修习练功,在宫中学习课业之外,终日都是笑眯眯的,尽做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情,而国家大事,政务意见,只要不是必须由他完成的,一概退避,完全交给急于建功立业的弟弟们去操心。
这不,就在数月之前,他从大齐坊市买来半截虎蛟尾(虎蛟,中型异兽,体长丈许,鱼身鳄尾,生有四爪,背生斑斓虎纹。一般栖息在大湖湖底,数量稀少。生性暴虐凶猛,难以捕捉也不易饲养。可食用,只是烹制过程复杂,需先腌制风干数月才可烹调,味道极鲜,口感润滑。虎蛟鳞爪轻巧坚硬,可做甲胄亦可入药。),送到一色楼烹调数月,今夜终于可以享用了,所以他便广邀豪杰,来共尝这难得美味。
“殿下,刚刚一色楼小二传讯,这虎蛟尾还得半个时辰左右才能烹好,此地人流众多,鱼龙混杂,殿下还是随小人去一色楼中雅阁等候吧。”一色楼前街市上的一个馄饨摊儿上,王让正欠身对周一南说话。
周一南并未理会王让,端起大碗吸了一大口馄饨汤,拿出手帕轻轻擦了擦嘴后才头也不回地问道:“我那几个弟弟来了么?”
“回殿下,众位皇子并未到来。”王让回道。
“真是一群没有意思的家伙,不来也罢!那九九呢?”周一南又问。
“回殿下,小人手下并未寻得九公主……公主她已经几天未在黎山课堂上出现了。”王让回道。
“你说我也练练这墨叶蝶功如何?”周一南突然侧头笑眯眯地对着王让问道。
王让面露难色,思忖片刻后回道:“这墨叶蝶功虽说是黎山宗主秘传,但殿下是大周储君,未来的大周天子,如果一定要学,想必夏宗主也会倾囊相授,只是……殿下您……”
周一南瞧见王让欲说还休的样子,摆手说道:“得了得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你呀,跟了我这么久,还是和我那些弟弟还有那些个老头子一模一样,无趣啊,无趣。”
王让躬身回道:“属下无能,胸怀不及殿下半分,还望殿下体谅。”
“随我走走,带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快乐。”周一南说话间起身走向熙攘的人群,王让放下一小锭银子后连忙快步跟上。
二人没走几步就被人群淹没,馄饨摊老板在瞧见王让留下的银子后激动连忙朝二人离去的方向拜了拜。
“你快停下吧,人这么多,你就是再多生出八只手来,也拦不住。”周一南瞧着王让吃力地拨开人群护着自己的样子,忍不住戏谑笑道。
“没……没事儿,殿下,小人尽力而为。”王让一边用力地抗衡着朝他和周一南潮涌而来的人群,一边缩着下巴,吸着肚子,尽量让自己和周一南的身体不发生接触,样子十分滑稽可笑。
周一南瞧着来往的人们,他们有的三五成群,有的成双结对,当然也有人形单影只,但是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幸福快乐的微笑。有的人是因为喜欢的人在她头上插上了漂亮的发簪,尽管那发簪十分廉价;有的人是因为找到了躲起来的朋友,尽管他早就看到了他露出的半个屁股;有的人是因为吃到了美味的糖果,尽管被他骑着的父亲不断叮嘱他不可以全部吃完……
瞧着这形形色色的人儿,周一南脸上满是羡慕的神色,不由地感慨:“你瞧瞧这些民众,只是一个小小的街市,一点点闪耀的灯火,他们就可以忘记一天的辛苦疲劳,发自内心的露出微笑,多么质朴而简单的快乐啊。”
“殿下,殿下!您慢点走!”王让只是一时分心,周一南和他之间已经隔了好几个人,想要在挤过去就无比吃力了。
周一南听见身后王让焦急的叫喊,嘴角轻扬,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只是一会,不止王让的人影,连他有些撕裂的大喊声也已被嘈杂的人群淹没。
周一南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个不需要多么努力,不需要多么优秀,不需要勾心斗角,争权夺势,不需要殚精竭虑,忧国忧民的平凡人。过着平平无奇的人生,有着平平淡淡的快乐。
奈何他的父亲是大周皇帝,他的兄弟是大周皇子,而他自己,又是那个众人眼红,万人之上的太子。所以即便是他已经很优秀了,但还是要不停努力,即便是他已经很辛苦了,却还是要心系天下,即便他只是要享受正常的父子兄弟亲情,却还是得露出獠牙,不停嘶吼。
他想要过皇妹一样肆意潇洒,自由自在的日子,他想不用事事谨慎,时刻警惕朝中无数盯着自己的眼睛。
然而这样的愿望在他八岁那年被父亲关入天牢时,就彻底幻灭成为泡影了。
他还记得,当初天真的自己以为找到了快乐钥匙,蹦跳着要去同父皇分享时的欢快样子;他还记得父皇在听说自己要放弃太子之位时眼睛迸出的火光和紧随而来的鞭子;他还记得年幼的自己拿着天牢里的稻草盖在伤口上防止虫鼠撕咬;他还记得天牢里的馊饭臭水让他吃得上吐下泻;他还记得在半年时间里父皇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来看自己,是告诉他母后的死讯;他还记得这个应当是自己父亲的男人,狠狠地盯着他干瘪伛偻的身躯,冷冷地说道:“下一个就是你的妹妹。”
从那天起,他便走出天牢,穿上孝服,禁足东宫整整三年,为母后守孝。旁人再见他时,就是如今这个安逸本分,规规矩矩,却怎么都显得不怎么用心的太子了。
周一南正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荡,突然听见街市另一头画舫处一声轰响,接着就瞧见负责巡逻的城防营士兵冲开拥挤的人群朝着画舫奔去。
“终于来了!”周一南灵巧地扭动了几下身体就钻出人群,来到路边屋旁,接着手上足下发力,使出壁虎游墙功,攀着墙壁,游蹿直上,来到屋顶,踩着屋脊向画舫飞快奔去。
他刚奔走两步便远远瞧见几道黑影从画舫中闪出,有的悄无声息的没入水中,有的一闪即逝进入周边房屋,接着又是接连几波数道黑影闪出,同之前几道黑影行动一致,纷纷消失不见。
突然,周一南面露笑容,冲着最后一波黑影中的一道白色身影直追而去。
追寻途中,周一南不忘瞧了瞧周边屋顶,发现竟有不少人和自己想到一起,纷纷站在高处,将一众黑影行踪瞧得是一清二楚,只是有多少人付诸行动去追寻这些黑影就不得而知了。
一看到这种情况,周一南脸上笑意更盛,脚下步伐不觉加快,朝着白色身影消失的地方飞掠而去。
周一南尚未到达,便瞧见已有五人捷足先登,其中一人身着城防营营服,另外几人都是眼生的很。这几人发现周一南到来,除了那城防营之人,纷纷回头查看,微微点头示意后,也未再作何反应,只是紧紧盯着眼前这户院落。
周一南轻轻走向一位和自己同样站在屋顶的青年,冲他抱拳示意,说道:“这位兄台,在下黎山剑宗蛮得,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周一南此次出行身着便服,而且他又罕以太子身份出风头,所以除了朝中官员,极少有人知晓他的太子身份,故谎报自己姓名。
“在下神剑山庄欧野。幸会。”少年抱拳还礼。
周一南瞧这少年,只见他肤色黝黑,剑眉英目,腕上青筋显露,筋肉结实。一身赤红长袍,上绣金丝炎纹,果然是以铸剑闻名的神剑山庄打扮。
这时他发现少年腰上并未佩剑,而是斜插一把三尺多长的漆黑“长棍”,这个发现让周一南脸上笑意不觉更浓。
少年注意到他的视线以及神情变化,略有不满,微微侧了侧身,将腰间“长棍”藏至身后。
这一侧身,周一南立刻躬身致歉:“蛮某一时好奇,冒犯欧兄了。”
欧也同样躬身一拜:“蛮兄不必介意,若不是家父叮嘱,就是让蛮兄把玩,欧某也是不在意的。”
周一南微微一笑,岔开话题问道:“欧兄瞧见那白影了?”
“嗯,就在这院里屋中。”欧也转头看向院中,只见那屋门紧闭,并无半点损毁痕迹,屋中也并未传出半点光亮声响。
周一南又问:“这几人是和欧兄一同至此的吗?欧兄可否认识?”
欧也回道:“我们几人几乎是同时到的,各自也并不相识。”接着他又伸手一指,继续说道:“这位穿得是城中城防营营服,应该是帝都官兵。”
“欧兄,人出来了。”周一南突然眼中放光,看向院中。
果然,片刻之后,一扇屋门大开,一个乱发虬髯的赤膊大汉从屋门中走出,掠上屋脊,冲着院外和屋顶的几人一一抱拳。
大汉环视一周,确认只有眼前几人之后,才沉声说道:“诸位请听好,我等来此并无恶意,也无意引起麻烦,只是和诸位一样,听闻城中有难觅美食,肚里馋虫作怪,才至此叨扰,还望诸位体谅,就此离去,厉某感激不尽。”
那位身着城防营营服的人第一个回话:“俺瞧你这身花花蝙蝠,应该是卫国的人吧!俺可不记得这几日有收到过卫国人员入城的文书,你是什么时候进的城,姓厉又名何呢?”
“厉某劝这位官爷,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过问的好。”厉姓大汉冲着这城防营的人冷冷说道。
“你这莽汉说得都是些什么话!俺身为城防营营长,排查他国入城人员,是在尽忠职守,恪守本分,不过问岂不是失职?怎么就好了呢!”这位“营长”反问,语气倒并未十分嘲讽,反而有些真诚。
周一南笑得更加灿烂,心中暗道:“真不愧是陆丹生这个憨小子。”
“官爷口齿倒是凌厉,不知手下功夫是否也是如此!”眼见无法劝退这城防营营长,厉姓大汉突然暴喝奋起,呼喝间已是踏碎屋顶,弹射而出,双拳笔直冲前,直奔陆丹生而去。
只见大汉身影飞射途中,赫然变大,通体更是变为金色,光芒闪耀。
再一瞧这陆丹生,竟然不闪不避,双臂交叉护在胸前,双腿微曲扎下马步,猛吸一口气,催动体内灵力,分明是打算硬接下大汉这奋力一击。
周一南一瞧见陆丹生这架势,不由得一拍额头,直接放声大笑,心中想着:“陆丹生啊,陆丹生,你可真不愧是陆丹生!”
接着就听见“轰”得一声金石撞击的巨响,顿时漫天沙尘四起,乱石四射,一道人影被直直轰飞,破墙而出,砸进一旁一家胭脂香铺,生死不知。余下几人人,除了周一南和欧也之外,当即亮出兵器,护在身前。
烟尘未散,又是一声踏石碎地之声,一道黄光从烟尘中疾射而出,直冲屋脊上最靠近院落的一人射去。
由于黄光来势惊人,又出其不意,这人已来不及闪躲,只能将灵力注入胸前宝剑,双手一撑,全力抵挡。
只瞧黄光刚至,又击出了金属碰击之声,这人手中宝剑当即应声而断,他本人也是被撞得口喷鲜血飞射而出。
周一南敛了笑容,眉头微蹙,他侧头瞧了瞧欧也,只见他紧紧盯着院中第二处烟尘,握着那黑色“长棍”的手已是因为用力而被压得发白。
他轻轻拍了下欧也肩膀,微笑挑眉,说道:“欧兄不打算出手的话,蛮某可就不客气了!”
欧也微微一愣,又低头瞧了瞧手中“长棍”,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随即冲着周一南抱拳一拜,转身离去。
由于此处距离一色楼较远,而城中大多数人都聚集在一色周围街市,城防营半数兵力以上也被部署在一色楼附近,所以刚刚两声巨响暂时并未引起其他注意。
厉姓大汉出手两次均是一击得手,欧也自行离去,除去周一南也只剩两人,这两人瞧见厉姓大汉实力后也是毫不犹豫,转身遁走。
正当周一南活动筋骨准备迎战大汉的时候,胭脂香铺里突然传来一声粗声大吼:“你这莽汉,同俺还没打完,怎么又去找别人打斗了呢!再来!再来!”
听到这话,周一南更是无比开心,当真觉得今夜真是十分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