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接连下了三天雨,澎澎湃湃而生的花草,仍然有顽强的生命力,并没有惨惨烈烈地枯掉。反倒是人多愁,易有恙。
九月,内廷传出皇帝微恙,百姓不安,但愿秋莫愁,但愿人无恙。
不久,咸芷公主奉命到并州清凉山为父皇祈福祈寿,也顺便巡视民情为百姓祈福。
此时在并州府衙后花园,也是习习凉风明月当空,乌刺史正在与两位属下用饭。只见几位侍者轮番进来,摆好银箸、放好佐料、随即端上一大盘清蒸红蟹。
“快请动箸吧。”乌刺史礼让道。乌刺史虽才智平平,但却极会用人,手下的颛法曹、何功曹等都是济济人才。多年在并州的安稳,大半的功劳都是得力属下在为其分忧。且乌刺史虽重享乐,但对一应属下随从却十分平易近人。因此在并州官声也很好。
“谢过大人。”说话的乃是并州功曹何居,是乌刺史最得力的属下。此人仪表堂堂,善知礼仪,也是一名医家圣手,掌管并州祭祀、佛道、医药等。只见何功曹用银箸夹出一块儿雪白的蟹肉,蘸了蘸佐料,送入口中品尝,味甜柔细,甚是美味。
而另一位是宾客此时却眉头紧锁,虽也道“谢过大人。”但却未动箸。只是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莫不是吃蟹不对法曹胃口?”乌刺史道。
“不,此刻不甚饿,大人请慢用。”此回话的人是法操颛在言,是一个断案高手。
“法曹一定要尝一只,”于是夹起一只蟹打开,一边送到颛法曹碟内,一边说:“此蟹灰眼赤红,肉细雪白,浓郁清甜,是上佳品。”
“呵呵,多谢大人。只是….”颛法曹仍欲推却。
“法曹不必多言,此刻好好享用。”乌刺史道。
颛法曹恐再推却违逆上司好意。于是用箸夹起一小块儿蟹黄,果然甚是美味,比那小花蟹更鲜甜。又抬头望月,周围花香,吃蟹喝酒,的确是人生乐事,心知乌刺史家资巨富,待属下和百姓也宽和,凡事全权委托手下的七司。思虑间,红蟹也不那么香了,匆匆尽快吃完。
而何功曹倒是胃口极好,接连吃了几只红蟹,席中还笑语妙谈,惹得在旁边的侍者都哈哈哈大笑。
饭毕,三人回到乌刺史的书房。?
侍者又将烹好的茶端上来,而所用器物件件是古董。
但何功曹已不似宴客时嬉笑,反而一本正经对乌刺史道:“大人,卑职听说咸芷公主不日起驾并州,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嗯,何功曹耳目甚灵。不错,陛下身体欠安,咸芷公主即将来清凉山祈福,功曹要做好万全准备,尤其清凉山的僧人,功曹要逐一安排告诫,切勿让公主有任何不悦。”乌刺史道。
“卑职自当尽全力。卑职这就去安排,卑职告退,”何功曹道。
待何功曹走后,乌刺史又对颛法曹道:“在言,本官知你办案辛苦,但公主此行并州,除了去清凉山祈福,还要巡视民情,切不可将近来清凉山所发生之怪事禀告公主,约束你的手下暂停查访此案,转派他们到事发之地防民之口。”
“大人,你可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此事已在民间议论纷纷,百姓素信鬼神仙怪,都当此事为神仙一流,可依我多年办案经验,这一定是人所为的案件。再者,有案不查,还会有更多的同类案件发生!大人!”颛法曹道。
“在言,我怎不知其中厉害。”乌刺史沉吟不语。
过了一会儿,乌刺史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我许你暗中查清此案件,但切记不可明察,无论如何,都不能惊扰公主。”乌刺史语重心长道。
“是,大人,卑职明白。谢大人。”颛法曹道。
“在言,令郎近日文章功课可精进?”乌刺史笑问道。
“多谢大人关心,犬子文章武功练习的都算勤谨,可是整日心里想的都是查案,卑职担心他在此荒疏学业,耽误明年明经科考,让他去长安外公家了。”说到此,颛法曹一晚上总算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二人又闲话片刻,颛法曹告辞离去。
第二日天不亮,颛法曹改换装束,扮作一道士,带了一小家仆,扮作道童,一路急急去往城外走去。
“相公,为何我们做道士打扮?却不扮作和尚?”小家仆问颛法曹。
“童儿不得多言,此一路上你要扮作哑巴一般。我不问话,旁人问你,不得答应。”颛法曹嘱咐道。
“是,相公。”小家仆道。
“哎呀,切记,你要叫我师傅,不是相公。”颛法曹摇摇头。
“师傅,可是我不会武功,此去陪相公查案,不,陪师傅查案,岂不是拖累师傅?”小家仆道。
“我们只是暗访,休要再提查案二字。”颛法曹道。见小童担心,又安抚道:“你不必担心,我自会保护你。”
“知道了,师傅。”小家仆紧紧跟着颛法曹。
越往城南清凉山方向,大片的鸢尾遍地而生,此时已是九月,本是鸢尾叶落结果的时节,但漫山遍的紫碧、烟紫、兰紫的鸢尾,继续开的娇媚动人,花瓣随风漫天洒落。
“怪哉,怪哉。”颛法曹道。
“好香。”小家仆随手捉住一只鸢尾。
“快扔掉,有毒。”颛法曹道。
“啊……”小家仆赶紧扔了。左闪右避身边的鸢尾,可是越闪避,鸢尾反而要追着他跑。
“不要惊慌,有毒,但它也是药,它也叫乌园,或者紫蝴蝶,一般在六月开花,九月十月结果采根。你不直接接触食用,不妨事。”颛法曹道。
小家仆松了一口气,又道:“乌园?它一点都不黑呀。紫蝴蝶到很和它的样子。”
“此花种子是黑色的。”颛法曹道。
“原来如此,往年我也随相公来过清凉山,怎么不记得这里有这许多紫蝴蝶。”小家仆疑惑道。
“岂不闻物满则溢,此事着实怪异。你也要留心这些异常之处。”颛法曹道。
“是,相公,我会留心相公如何查案。”小家仆道。
“嗯,多观察,少言语。”颛法曹看着小家仆温和道。
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已来到山脚下。通往清凉山南北两路各有一个客店,南路临近大道,客店规模较大、来往游客旅人较多,北路因山路崎岖,离上山的路途较远,且只有几间房舍,知道的人却不多。
二人走近南路的馆舍,诺大的旗幌写着“清凉侯馆”。走近看雄健的建筑颇有气势,屋顶坡度平稳和缓,支撑的红漆柱子很粗壮,整个客店是由砖瓦石构建,虽然朴实、简洁,但看着却壮阔有力,坐落在这清凉山下,更显得崇高广大。
颛法曹捋捋胡子,连连点头,又不经意地叹口气。
小童上前敲了敲门,只见一个打哈欠的伙计来开门,还嘟囔道:“谁呀,这么早。”
颛法曹忙走上去,稽手道:“贫道游览山川,路过此处,口渴难耐,想讨一杯水喝。”
伙计见这打扮一老一小的道人,道:“好吧,你们且进来吧。”说着让颛法曹和小童进来。
“桌上有茶,许是凉的,你们不介意自己取来喝。”伙计说着自顾自朝后面去了。
颛法曹道谢,进来环顾四周,屋内刷得白壁无瑕,墙砖质硬而平滑,更映衬出侯馆的空阔,再往里走,整齐地摆放着十多张长桌子,配有木质精良的直角椅子。
“这古朴大气端地配得上这方土地。”颛法曹点头道。
颛法曹和小童略作了坐,仍未见那伙计回来,就起身也往侯馆后院而去,不料迎面正碰上伙计,忙打个哈哈道:“小二哥,我和小童有些饿了,不知伙房可有饭食?”
侯馆伙计道:“还有些罗汉菜心和酱牛肉。不过……”
“那就好,与我们取些来,小童,拿些碎银子来。”颛法曹对小童道。
小童从怀中掏出一点碎银子,递给颛法曹。颛法曹又递给侯馆伙计,微笑道:“请小二哥弄些菜来?”
侯馆伙计见了银子满脸堆笑,收下银子道:“道长,且略等一等,待我喂完驴子,马上弄与二位。”
颛法曹抬眼望去,怎么也有几十上百匹驴,此时哼哼唧唧要叫唤的样子。
“好多的驴。”颛法曹道。
“可不是,我正在喂料,稍有迟了,这些驴祖宗就不停地叫唤,影响住店的客人休息。”侯馆伙计道。
“伙计,这清凉侯馆也兼营住宿吗?”颛法曹问道。
侯馆伙计道:“原本是不经营的,此处不比市里,平日也没什么人,不过近几个月突然客人多起来,老板就将原先储物的大杂货间收拾出来,铺了一个通塌,供上山和过路的客人歇息。”
“哦,原来如此。”颛法曹问道。
颛法曹又问:“你家店主可是本地人氏吗?
侯馆伙计道:“我家掌柜姓罗,是个书生。”说着放低声音道:“他可古怪着呢。”
颛法曹上前,边帮忙伙计喂驴,边问:“怎么个古怪法呢?”
侯馆伙计道:“就比如这驴,每月要花费不少银两喂养,我曾建议把它们卖了吧,换成银两岂不方便。你道他怎么说?”
颛法曹道:“他舍不得?”
侯馆伙计道:“何止舍不得,他竟然对我大怒,让我好好照看,不得走失一头驴,否则罚我月钱。”
颛法曹仔细看了看这些驴,和平常所见没什么两样,不过再仔细一看,竟然发现每头驴的右耳朵后都烙了一朵紫蝴蝶花。不禁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