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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一个人(六)

成都那边正在办“西部博览会”,一时间蜂拥而来的外地人很多。节节到酒店放了包,立刻开始工作:指导当地分公司布置展台、拜访已经联系好的客户、观摩其他公司的业务流程……团团转了一整天,才从会场出来。这时当地人已经在大榕树下支起麻将桌,开始打牌了。整条街都是吃碰胡的声音,不时有人抬起头来,好奇地看一看那些穿着正装、脚步飞快的外地人,好像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忙。

毕竟到了个“全民休闲”的城市,节节加了两天班,把公司交给的任务大致完成了,脑袋里的那根筋不知怎么就松了下来。既然有空就歇歇吧,已经当了好长一段日子的机器人了,她想,以后累的时候还多着呢。

这么想着,她就换了身轻便衣服,把头发在后脑勺上随便扎个辫子,溜溜达达出了门。一旦决定休息,却发现自己连放慢脚步都不会了,一不留神就超过一个,一不留神又超过一个。不小心碰到一个老太太,人家用四川话问她:“急着干啥子去?”

就连疲疲沓沓地走路,都得模仿身边的人。这也是新时代的邯郸学步。而这时候,去哪儿又成了新问题:都江堰和青城山太远,武侯祠人又多。后来还是随着几个游人走走停停,就到了一个叫“宽巷子窄巷子”的地方。

还真是一宽一宅两条巷子,巷子里全是咖啡馆和酒吧,装修得很别致,意思和北京的“后海”差不多,只不过这里更安静些。不少人就坐在路边的竹椅上,一边喝茶,一边让老师傅给挖耳朵。节节顺着宽巷子逛出去,又从窄巷子逛进来,还在一幢小洋楼前请人拍了张一次成像的照片,心里便感到松快了许多。过了一会儿,巷子里涌进一群举着小旗子带着白帽子的旅行团,一幅旅游比上班还忙碌的架势。她嫌这些人吵,便出了这片繁华的地方,走了十来分钟,进到旁边一条不知叫什么的巷子。

这里就幽静得多、也破败得多了。大部分房屋都没租给商户,还是那些几十年的老住家,人们玩牌的玩牌,做饭的做饭,仿佛告诉外来者:你们在隔壁花钱买的是安逸,我们这里不花钱过的也是安逸。而节节贴着墙根躲着来往的小三轮,走到巷子中段,却看见一家很小、很新的咖啡馆,门脸全被漆成了绿色。这种咖啡馆,放在宽巷子窄巷子决不起眼,在这儿倒像个新鲜事物了。

正好她也渴了,便走进去,向女服务员要了杯咖啡。而对方开口问“加不加牛奶”时,却不是南方人咬着舌头的普通话,分明是地地道道的北京口音。

节节便打量那姑娘:年岁和自己差不多,一左一右扎着两条松松的辫子;脸长得清秀而娇嫩,但却没有这种面相的人常露出的稚气,眉宇间倒有一点颓废。

北京的城里姑娘,怎么会有愿意当小店服务员的,况且还是外地。节节猜,她也许是个边打工边旅游的背包客吧。现在倒是不少这样的人——口口声声说是“艰苦朴素”,其实能把时间大把大把地扔在无所事事地乱转上,已经是莫大的奢侈了。这些人的身后,多半有一个既恨铁不成钢,却又随时能给出大笔资助的富裕家庭。

但节节却又地感到,这女孩多半有着和常人不同的过往。从眉眼中就能看出来:那是稚嫩与沧桑的糅合。

那女孩却也好奇地打量着节节呢。因为在公司呆得长了,节节跟陌生人说话的兴趣早已被打消殆尽,这时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她接过咖啡便小口喝起来。

没过半分钟,那女孩先找节节搭话了:“你是北京来的?”

节节既尴尬又如愿以偿地抬头:“是啊。”

“来开会?”

“是啊——你也是北京的?”

“在北京住过。”女孩淡淡地说。她一定养成了和客人闲聊的习惯,毕竟在店里做上一整天,还是很闷的。

节节却判断对方不止是“住过”。她的口音,分明就是典型的北京孩子的腔调。那点儿“感冒味儿”在成都听来格外明显。

但她只是和对方同样淡淡地“哦”一声。

女孩眨了眨眼,却又挑起了个话题:“这店还算漂亮吧?”

“挺好挺好。”节节说,“咖啡也挺好。比星巴克不差。”

女孩“嘁”一声,笑着重复:“星巴克——”那意思是“星巴克”算什么,此外还有:你只喝过星巴克呀?

这种腔调就太“北京小妞儿”了。节节想,要是早两年,她自己也会这么对待别人呢。

而女孩接下来的口吻,就分明是欣喜的了:“这店是我开的,刚开张两个月。”

节节不知哪儿来的兴致,便也用同样“北京小妞儿”的腔调回敬一句:“哟,老板呀。”

一来一去地互相“刺儿”一下,两个女孩倒真切地有了种“老乡见老乡”的感觉。于是脸上都带了笑意,话也就多了。节节问女孩:“怎么想起在这地方开咖啡馆?”女孩解释说:“这儿租金便宜啊。”而且她估计“宽巷子窄巷子”会越来越有人气,到时候规模也肯定要扩张,延伸到旁边的几条巷子;现在先占住地方,等到将来买卖自然会好起来。

节节承认,这女孩还真有点商业头脑。而且不像是那种任性地开个买卖只为了玩儿的人。

但她又问:“我是说,怎么跑到成都来做买卖了?北京这样的地方也有啊,鼓楼那边的胡同里就挺合适。”

女孩的眼睛就垂了一下:“我本来就是四川人。在北京呆不下去了才跑回来的呗。”

捕捉到她眼中黯淡了一下的神色,节节便后悔说错了话。也许人家真有不愿对外人讲的隐情呢,问那么多干嘛?她便重新喝起自己的咖啡来。

两人就此无话。直到节节起身要走,那女孩突然说了一句:“明儿还来啊。”

这是一句北京人的客套呢,还是郑重其事的邀请?节节低头琢磨时,忽然看到女孩裙子里露出的小腿上,有很长很长的一道疤。那疤在雪白的皮肤上粗暴地蔓延着,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更觉得这女孩一定有特殊的经历了。

而第二天,节节忙完会展的事,果然又去了那条巷子,推开咖啡馆的门。她不由自主地应邀而来了。

这天两人就像是早已熟悉了似的,女孩也给自己煮了杯咖啡,靠在餐台上一边喝,一边陪节节聊天。这时更发现她的右腿是有点行动不便的,取牛奶时支撑不住身体,还得左腿往前垫半步。

因为话越说越熟,不免谈起家里人。节节问女孩:“你家里人在北京还是四川?”

女孩的眼睛却又暗了一下:“哪儿都不在。”

节节便感到自己又说错了话,同时又害怕对方问起自己的家人。互相不知底的状态下,竟然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但女孩却没问节节家里,而是似有心又似无意地说:“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节节便告诉她:“师范大学。”

她刚说完,那女孩就“啊”地一声,眼睛兴奋了起来。难不成她们是校友?节节想,这么有“特点”的女孩,怎么从没记得在学校里看到过啊。

女孩说:“我也曾经——算是——那儿的学生吧。不过基本等于没念书,就回四川了。”

节节猛地预感到了什么:不会那么巧吧。她想起了自己上大学时,宿舍里那个长久空着的上铺。

“你叫什么名字?”也顾不得冒昧了,她脱口问出来。

果不其然,女孩告诉她:“我叫陈晨。”

她们到底是有缘分的。只不过这缘分来得实在诡异——时隔了多少年,跨越了几千里,又经历了一个共同有关的男孩,两个人才终于见了面。节节猛地想到了李冬林,但回忆起他,却全忘了他的古怪、颓丧与脆弱,思绪只停留在了他第一次走进自己生活的那个下午。当时阳光明媚,少女节节正懒懒地在宿舍里靠着,听到李冬林在楼下用传呼机找陈晨。

也因为和他的一段过往,当陈晨问节节的名字时,她随口编了一个。

然后她等着陈晨问起李冬林。她相信她一定会问的。她相信他们的故事绝不像李冬林所敷衍的那么简单。

不出她所料,陈晨犹豫了一会儿,才装作没事人似的问:“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一个叫李冬林的?”

“他是不是有一辆蓝色的斯巴鲁汽车?”节节问。

“对,那是他们家人送给他的升学礼物。”陈晨好奇道,“你们认识?”

“也不算。”节节又编了个瞎话,“我那时候的男朋友跟他关系不好,打过架。他这人的脾气好象有点怪。”

而陈晨接下来的话,让她有了一种“真相大白”的震撼。陈晨说:“是啊,他得过抑郁症。”

节节目瞪口呆地想,自己那时候怎么那么傻呢,竟然一点都没有看出来。或者说,她那时实在是太小了,怎么会想到交了个抑郁症的男朋友呢?

陈晨和李冬林也许是天底下最怪异的青梅竹马:他们是在医院认识的。都是抑郁症。一般人不会想到,患这种病的孩子在城市里居然有那样多,而且得病的原因各有不同。有一类孩子的病因是这样的:父母太忙了,一天到晚见不着面,他们从小就被困在又大又空的房子里,像笼中的小兽一样望着窗外。关得久了,他们便丧失了和同龄的孩子交往的能力,胆子也变得很小,等到上学时,自然成了别人欺负了对象。越挨欺负,就越不想与人接触,长此以往,心理就定格了,也就格外容易患病。

于是他们开始为一点小事悲观、绝望,还没开始生活就觉得没必要去生活。巧的是,陈晨和李冬林一旦发病,表现方式也是同样的:就是逃学。逃了学也不出去玩,而是找一个密闭的空间,把自己关起来。他们的父母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学校打电话到单位,告知孩子不见了,于是焦头烂额地找遍半个城市,到头来却发现他们正躲在储物间或地下室里发呆呢。对付孩子的办法倒是不同,李冬林因为是男孩,很挨了他父亲几顿痛打;而陈晨则是被没收了家门钥匙,她的父母做生意时灵活得很,管教孩子却头脑简单到了极点,他们认为,只要没有了钥匙,女儿就必须带在学校里了吧。

于是陈晨再次逃学的时候,干脆跑到一个工地,钻进水泥管子里躲了一天。她告诉节节,那时候觉得自己真像一只老鼠。如花似玉的少女感到自己像老鼠,这是一种怎样的心境啊?

而李冬林是不是也受过同样的苦呢?节节想,一定是。但她当时却不知情,只是一味任性地气他,看他不顺眼,最后狠狠地伤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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