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处看了看，老汉捂着鼻子，找了个稍微干净点的地方休息。小乞丐则是东看看西看看，最后找了个能看到外面花轿的位置休息。
“哎哎哎，你看啥呢？”找到落脚的地方后，老汉忍不住问起来，边说着边从行囊里拿出一份干粮。
小乞丐并没有回答。
“不是，你倒是给我个理由啊，为什么非要跟着那花轿啊，你到底发现什么了？”
小乞丐还是不理他。
这么高冷吗？老汉一脸无奈，索性也不再问了，安心吃起干粮来。
“咕噜噜”，一个很小的声音从小乞丐的肚子里传来。
老汉一愣，看了看小乞丐。此时的小乞丐竟然难得的脸红了起来，眼睛也转向了别处，避开说书老汉。
他的这个表现让老汉忍不住笑了起来。唉，终归还是个孩子啊。
“哈哈哈，我还以为你这小乞丐油米不进呢，没想到还会脸红啊。”说完，便从行囊里又取出了一份干粮，扔了过去。
小乞丐小心接好，看了老汉一眼，便吃了起来。虽然小乞丐没有说什么，但是老汉知道，他与小乞丐之间的距离近了。
………
是夜，老汉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一方面是由于担心害怕。外面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好好确认有无危险。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今天经历了太多太多，不禁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大半生。
怎么感觉自己的前半生，还不如这一天刺激呢？
往事如泉涌，遥远又清晰。
老汉小的时候，咱们暂且称其为小小老汉吧，只是个普通农户家的孩子。爹妈没什么本事，只会靠天吃饭，也没打算让小小老汉有什么本身，老老实实的种地就行。只可惜因为那连年的战乱和罕见的大旱，让他们连这点小心愿都无法实现。
因为大旱，本就食不果腹，小小老汉他爹还被抓去当壮丁，之后便再没有回来，八成是死在了战场。小小老汉他娘一个人拉扯着小小老汉，还得管那几亩薄田，最终也累倒在田畔。
穷人家最怕的是什么，不就是生病吗。为了治病，小小老汉家的几亩薄田没了，房子也没了，可小小老汉他娘最终也还是没了。到这，小小乞丐算是彻底的一无所有了，不过这还不算完，他不光什么都没有了，他连自己都得卖了。没办法，他娘的尸首还在一旁放着，再不葬了，可就要臭了。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有个财主家的女主人为了播善行种善果，看他可怜，便把他领回府内，做了个陪读的书童。说是书童，只是好听罢了，无非就是个伺候少爷的仆从。少爷无聊了陪玩，少爷生气了挨鞭子，少爷闯祸了背锅，少爷没好好吃饭饿瘦了还是得挨鞭子。不过有一点好，那就是可以跟着少爷去学堂学习。少爷睡觉，他负责听从师讲，少爷贪玩，他负责完成功课。久而久之，少爷睡了十年，小小老汉也偷学了十年。
在这期间，小小老汉顿悟了，他明白了读书的重要性，知识就是力量啊！你看城东的孙秀才，啥本事没有，就会写几副对联，但人家就靠写对联，还能隔三差五下馆子呢。你再看看财主家的刘赖子，啥本事没有，就因为读过几本书，现在成了财主老爷的智囊团，也没见他出谋划策、使出过什么锦囊妙计，但人家就靠一张嘴，活的就是比他小小老汉强！
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只有考取功名，才能有饱饭吃！只有肚子里有墨水，才能像刘赖子、孙秀才一样有肉吃。小小老汉顿悟了，他懂了。因此，白天他代替少爷好好学习，时不时还偷喝一口墨水，晚上便睡在马厩，借着隔壁透过窗外的点点烛光读书背书。夏天要忍受着马厩里的蚊虫叮咬，隆冬里要用冻伤的手抄书。为了能够以后吃肉，小小老汉可谓吃尽了苦头。
在此期间，小小老汉发现了一个问题，夏天的墨水不如冬天的墨水好咽，而且墨水喝多了，肚子里还是没墨，所以渐渐的小小老汉放弃了偷偷喝墨水，改为了用墨水写字。不过所幸，读书学习他还未放弃，反而依旧满是斗劲。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未来可以由自己掌握，自己也可以凭本事吃肉。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小小老汉也长成了小老汉，还被学院颁发了最佳学童荣誉称号。虽然还略显稚嫩，却朝阳上进，好不自信。寒窗苦读数十载，小老汉也凑了一些钱，准备意气风发的赶赴京城，上京赶考。这一次，他定要一改自己的命运，衣锦还乡！
一想到能够胸戴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一路锣鼓喧天，无人不为他贺喜，无人不在心里羡慕，小老汉便觉得之前受的再多的苦都值得。
尤其是一想到，功成名就后，便能和西街柳员外家的陪读女书童，那个一直照顾着自己，虽然有点胖但是很温柔，还老是给他偷偷带吃食的二丫在一起，小老汉便越发充满斗劲。到时候再让她那势利瞧不起自己的大小姐，好好地惊掉下巴。
只可惜，世事哪有那般容易？进京赶考的路上，他被小偷偷过，被山贼抢过，被乞丐骗过，被衙役私自拘役过……本就囊中羞涩，一路上还被抢的一无所有，最后只能靠沿路乞讨，才顺利赶到京城。
这一路上，当同行的人听闻他要考取功名后，都仿佛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玩笑一般，直说他还太单纯，不懂这世事炎凉。
不过小老汉岂能如此轻易就放弃？他只当这些人已经失去了反抗命运的勇气，但他却不一样。他还清楚的记得，走之前的那天傍晚，他拉着二丫的手，像是宣誓一般的告诉二丫，他，小老汉，无论前路有多艰难，一定会考取功名，然后回来娶她，二丫！
小老汉的眼里有光，那是希望之光。
只是当他历经万险，终于站在考场，挥毫泼墨为自己的未来拼搏奋斗的时候，竟撞见主考官将一份写满了答案的卷子给了一位贵公子，然后将他的那份空白甚至还沾有口水的卷子换掉。而那位贵公子却还一直在睡觉，睡梦里还在叫着什么“如烟如烟”的名字，想必是昨夜在风月场所里累坏了吧。
对此，小老汉满是厌恶，但他还是对自己充满了信心，而且还盘算着等自己有一天位高权重，一定要整治这种不良风气。
只可惜……
榜上无名！
小老汉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这皇榜，尤其是当他看到那位贵公子竟为前十甲后，更是满腔愤懑。
小老汉不相信呐，他不敢相信呐，他也不想相信。
可是能怎么办？他去求见礼部官员，想要查阅试卷，却被人打了出来。然后又跪在主考官府邸门外，却被像狗一样踢走。仍不放弃的小老汉决定告上朝堂，结果当夜便被打折一条腿，扔在了乱葬岗……
捡回一条命的小老汉被抢走了乞讨而来的最后一点盘缠，因无钱医治伤腿，只能拖着被打伤的腿，继续在京城里乞食，整日与乞丐为伍。好不容易熬到腿脚利索点，便一步也不回头的离开了这残酷之地。
从此以后，小老汉就彻底失去了抗争的勇气，他再也不相信自己能改变未来了，也就在这个时候，小老汉变成了老汉，浑浑噩噩，得过且过。
也是，像他这样的小人物，将一切作为赌注，心中满怀希望，却最终败在了现实的脚下，而且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可想而知留给他的只有无尽的绝望。巨大的打击使他斗志尽消，后路全无，输的一无所有。他不再想着考取功名改变人生的“痴心妄想”，他现在过得很简单，能喝二两米酒便很是知足。
但生活终归要继续，即使是为了这二两米酒。他一路漂泊游荡，凭着自己看的书，见过的事，在茶馆、客栈为人说书，虽然时常遭人白眼，挣得也不多，可总算是能养活自己，能喝到那足以让自己忘记一切烦恼的二两薄酒。
这一路漂泊，老汉被市井豪绅打过，被山匪流氓劫过，跌跌撞撞无所去，孤苦伶仃无所依。游荡半生，大半个国家都去过了，什么样的人也都见过了，却唯独没有再回到故乡，没有再见故乡人。他不敢，他不甘。
他怕看到乡邻的白眼，他怕听到别人的风凉话，“啧啧，瞧瞧咱们的大书生大学士，考取功名回来啦！哈哈哈哈。”，“你说说他，一个贱命的书童，非要痴心妄想！得，现在一无所有了吧，活该！”，“就你还想娶我家二丫？死了心吧。”
他更怕的是看到二丫失望的眼神。二丫应该会每日在城门口等着他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想到这里，一滴浑浊老泪伴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息涌落。老汉摇了摇头，自嘲般的笑了笑，怎么又想起了这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