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足一米的病床上坐着三个人,神情严肃,眉头紧锁。
墙上挂着的老式空调已快病入膏肓,依然坚强的默默奉献着它残余的能量。
病房外来来往往的人,没有注意到这里面的剑拔弩张,激流暗涌。
姜妍死死盯着对面那双犹豫不定的手,鬓角滑落一滴汗珠。
“王炸!”
“唉,炸早啦!”姜妍痛心疾首,“A还没出现呢!”
“啊?是吗?”大婶一拍大腿,悔不当初,“哎呀,我算错牌了!”
地主二婶哈哈大笑,“过!王炸要不起,要不起啊,哈哈哈......”
姜妍抹额叹气,又输了!
总共不到一天的功夫,姜妍就和两位大婶打成一片。
姜淑英走进病房看到这一幕,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变得如此豪放不羁,五味杂陈都不足以形容此时她内心的感受。
“出院手续都办好了?”姜妍见姜淑英站在门口发愣,连连催促道,“赶快收拾行李回家吧。”
姜淑英想起医生的话,走到女儿身边试探性地问道:“要不,我们还是去精神科挂个号?”
姜妍将手中的扑克牌一仍,朝两位新交的牌友问道:“你们觉得我精神有问题吗?”
大婶摆摆手,“绝对没有!这打牌的思路可清晰了!”
二婶摇摇头,“怎么可能,刚还教我怎么吃鸡呢。”
姜妍朝姜淑英摊摊手,无辜的眼睛眨巴眨巴,“看吧?我都说我很正常咯!”
姜淑英站在床边没动静,就这么忧郁地盯着姜妍。
姜妍受不了,猛地蹦下床,在房间里抓耳挠腮地来回走动,苦思证明自己精神正常之道。
“这样吧,此刻你们三人就是考官,随便考我任何问题,看我能不能回答得出来,怎么样?”
两位大婶的年纪五十有余,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什么稀奇古怪的热闹没凑过,就是没给别人当过考官。
两人立马正襟危坐,迅速进入了角色。
姜淑英独自靠在墙边,房间的局面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
姜妍朝他们勾勾手指头,邪魅一笑,“放马过来吧!”
两位大婶脑袋凑一块嘀嘀咕咕好一阵,率先抛出了第一个重磅炸弹:“背一下九九乘法表。”
姜妍险些被炸翻,这波操作真特么比王炸还厉害!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一四得四,一五得五......”
......
“七八五十六,八八六十四,八九七十二,九九八十一,完了!”
“好棒!”
“比我孙儿厉害多了!”
“给你点赞!”
三分钟的九九乘法表赢得了两位大婶热烈的掌声。
姜妍朝两位大婶行了一个公主礼,“谢谢,下一个!”
姜淑英在两位大婶热切的注视中开了口,“妈妈为什么给你取名一个‘妍’字?”
姜妍直觉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那么简单,但她没有与之相关的记忆,只能从字面意义上来打马虎眼。
“当然是希望我美丽乖巧咯。”
总不会是希望她长大后做个开放的女子吧?
姜淑英的眼神黯淡了几分。
又该轮到两位大婶了,姜妍见他们又开始凑到一块儿商讨战略,只觉得头皮发麻。
背九九乘法表都是小事,可别让她背三字经就行了。
两人商量好了,大婶先打了个预防针,“这个问题有点难度,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姜妍一听,兴奋道:“来,来,来。”
“听好了啊,”二婶一脸稳操胜券的表情,“请问,行军打仗时要是没饭可吃的话,靠吃什么维持体力?”
姜妍心中一千头草尼玛疯狂乱窜,好好斗个地主不行吗?
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方式来折磨自己?
“没饭吃就吃面咯......”
姜妍还没回答完,大婶就打断道:“哪里有面给你吃,打仗的时候可辛苦了!”
“行吧,那就吃树皮,草根,野果啊什么的,”姜妍的小嘴儿一勾,眼里灵光一闪,“还有马屎呢!”
果然,两位大婶目瞪口呆,纷纷表示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们不知道吧,马屎里面有丰富的营养成分,什么维生素ABCDEFG的,还有各种纤维素都有润肠通便的作用。狗为什么吃自己拉的屎?人的粪便为什么可以做养料?这不都一个道理嘛!”
马屎里有没有营成分姜妍不知道,润肠通便的作用肯定是有的,而且一吃一个准!
两位大婶听得一愣一愣的,在是该相信和怀疑的边缘漂浮不定。
姜妍见状,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好不容易止住笑,姜妍朝姜淑英问道:“你还要问吗?”
姜淑英无言地看着女儿的恶作剧,脸色像被笼罩了一层厚厚的雾霾,而心中看不见的那个角落,被那一句句不假思索的胡编乱造狠狠地剜出了血。
姜淑英紧紧地闭上眼睛,那干涸的嘴唇因害怕和愤怒而瑟瑟颤抖。
她不甘心,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抱着侥幸的心理睁眼问道:“你最喜欢吃妈妈做的什么菜?”
姜妍也靠在了墙上,抹了抹脸上笑出的眼泪,轻描淡写的回答道:“您别问了......”
“我记得太阳每天是从东方升起,我记得一天有二十四个小时,我记得夏天有雷雨冬天会下雪,我记得美国总统是***,我记得我国与英国的时差是八个小时......”
“我知道生病了要吃药,我知道鱼儿离不开水,我知道最高的山峰是珠穆朗玛,我知道芬兰有最美的极光。”
姜妍顿了顿,忍不住又笑出了眼泪,“我记得很多很多事,唯独忘了你,和你一起有关的一切。”
怎样痛苦的经历才能称之为残忍?
身怀六甲时被自己的丈夫背叛算残忍吗?
居无定所时连一个棒棒糖都买不起算残忍吗?
看着用生命保护的人却轻易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算残忍吗?
但姜淑英觉得都没有那一句“唯独忘了你”残忍!
十八年的相依为命,如今却留不下一丝痕迹,姜淑英突然哭不出来了,即使此时她心如刀割,痛不欲生。
她转身收拾行李,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
她强撑着身子爬了起来,脸上再也多余神采,那是一种悲伤到绝望时的漠然,比任何时候都要沉痛。
身后的衣衫突然被人攥住一角,姜淑英脊背僵直,停下了动作。
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的问询:“妈妈,你愿意接受另外一个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