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三和镇,活像冰窖里冻骨。寒风加持,更是冷的人直哆嗦。街上人少的可怜,连卖东西的小贩也没有几个。镇东边的孙府后院,却是一片吵闹。
禁忌。
孙起云刚进月亮门,拎起自家随从耳朵怒道:“好啊,小三子,长本事了。谁让你告诉我爹,平阳安全的很?这下倒好,非得让我去一趟不可。”
“嘶。疼,疼,疼……”小三子龇牙咧嘴,哀嚎个不停。半响不见孙起云松手,忙哀求道:“少爷别气。您不能一辈子窝在三和镇,总得出去走走。甭说闯荡名声,就是离三和镇两步,也够我吹嘘一阵的了。”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孙起云气不打一处来。
镇上谁人不知,平阳途经群英山。就他这瘦弱身子,都不够那帮土匪啃的。
要说孙老爷子也是江北一代的大儒,门徒多是朝中重臣,隐于山野的贤士。老爷子老来得子,平日里稀罕孙起云的很。又听自己门徒建议,一门心思要孙起云外出锻炼。
可惜,孙起云打小就惜命,胆子更是比那耗子还小。
孙起云一把推开小三子,气的回了房。左右压不住火,脱了鞋就往小三子身上砸道:“你爱吹嘘谁就吹嘘谁,别给我耍心思。爷就这一条命,仔细的很。”
躲在房梁上看戏的余风眠,忍俊不禁的偷笑。亏得孙起云长得人模狗样,一点儿也不中用。还没启程,自个倒先怂起来。他往后一趟,翘着个二郎腿继续听墙角。
小三子捡起鞋,帮孙起云穿上,笑着转移话题道:“爷莫恼,别忘了余公子的邀约。”
“余风眠?呵,他头顶的绿帽都有九重天高,还有闲心找我喝茶。”孙起云损起好友来,一点也不客气。接过小三子递来的茶,又为余风眠不值。想余风眠也是将门之后,怎就这般任人搓扁捏圆。
余风眠突然被点名,后背一僵。只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想必后面的话怕是好听不到哪里去,热闹也不愿看了,飞身离开孙府。
孙起云起身整理好仪容,扶了扶头冠。看时辰差不多,领着小三子从后门偷偷溜出去。
主仆二人前后脚往烟雨楼走,绕了几条街听到一家酒楼哄声连连。一时忘了约定,去瞧热闹了。为此特别找了偏座,恰巧能把酒楼大厅的所有尽收眼底。
“主子,这不是蒋四小姐吗?怎么……”怎么与个男子勾肩搭背,不成体统。再者,蒋四小姐不是与余风眠订亲了吗?小三子把后半句吞到肚子里,暗为余风眠不值。
人群中央拿着团扇,面若桃花的粉衣佳人正冲身旁公子笑的正欢。时不时贴耳低吻,把玩着公子的手指,仿入无人之境。莫说三个镇,就是东越国也出不了几个放荡形骸的女人。
“蒋家出手真是阔绰,为美人一掷千金。院子里藏的美人肯定不少,赵三只是区区一个。”
“能攀上蒋家,别说是面首,就是陪睡我也是乐意的。”
“哎,这将四小姐不是订婚了吗?”
孙起云听到众人低声议论,又见蒋晚倩身旁公子换了人。自家兄弟绿帽不知又加了几顶,不由的替余风眠恼火。他登时起身走了过去,上下打量了眼蒋晚倩冷笑道:“若我所记不差的话,四小姐应与人订亲。如今这般……难道这就是蒋家的规矩与修养?呵,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大厅内顿时一片安静。似是在等蒋晚倩的回答,但多是看热闹者。
“孙公子以为他美吗?”蒋晚倩顾左右而言其他,用团扇轻轻的挑起身旁人的下巴。那是一张极为精致的脸,却没有任何女气。若一副精心雕刻的美玉,不容得人拒绝。
蒋晚倩见孙起云对自己白眼相加,娇笑一声反问道:“我不过是以欣赏书画、诗词的眼光看待他罢了。世上多是美好的事物,我想观赏一二都不可?”
周围附和声连连,皆是夸赞蒋晚倩。孙起云一时语噎,转身看到路过的余风眠,懒得在与这帮贪慕虚荣、趋炎附势的人计较。冷哼一声,跑出酒楼去追赶余风眠。
小三子紧跟其后,最后随自家主子停在花鸟的铺子前。他顺着主子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位提着鸟笼,眼眸含笑的男人低头与商贩交谈。此人正是蒋晚倩的未婚夫君,余风眠是也。
余风眠五官很是柔和,有让人想要与之亲近的冲动。剑眉下的桃花眼微微弯起,鼻梁略高,又自带两分傲气。薄厚适中的唇,似是总带着笑意。身着荷花纹底的白锦服,腰束金带。
孙起云夺过余风眠的鸟笼,好笑道:“你还有心情看花鸟,也不听听坊间把你说成什么。”
“坊间如何,与我有何干系。况家姐还在沙场奋战,许久了无音讯。哪有心情去理会那些个闲言碎语,正巧有事要与相商。走,我们去府上说。”余风眠看到是孙起云,转而笑道。
小三子接过孙起云手里的鸟笼,跟着两人身后。
幸得余府离得不远,不到一条街的路。两人并肩一路闲聊,倒是忘了蒋晚倩的风流韵事。转眼至余府,门卫见是余风眠纷纷放行。他们一道进了余府,挨个落座在大厅。
婢女为两人送上茶水点心,早早熏着的暖炉去着他们身上的寒意。
余风眠见奴仆离开,端起一杯茶,悠悠道:“蒋家之事,我已告知家姐。你不必放在心上,亦不必为我动气。倒是庭安,此次怎的两年不见消息。”
“灵山派离三和镇千里之远,要有猫腻我们也爱莫能助。先不说他了,我爹让我过几天去平阳县。你在三和镇也无事,陪我走上一遭呗。”孙起云心下思量,劝道。
虽然他常年蜗居三和镇,但也不是对外面一无所知。看似平和的天下,内里到处是虎视眈眈的豺狼虎豹。他手无缚鸡之力,又无过人之智,定会被人欺负了去。
倘若周庭安在,哪里需得他磨口舌,保准为自己保驾护航。
余风眠放下茶杯,往后一靠,笑道:“你爹是想让你走仕途。我去有何意思,他能我个一官半职?再者,我信已送。要是与我姐错开,实在得不偿失。”
“仕途?!我爹断不会如此糊涂。眼下皇帝架空,慕容氏与岳氏尚未分出伯仲。我若站错了队,死的可不是我一人。笑笑姐远在边关,一时半刻怕是回不来。”孙起云一脸忌讳,说到最后语气反而软了下来。
话音刚落,白鸽缓缓飞进。落在余风眠的手边,咕咕的叫个不停。
余风眠从白鸽腿上取出纸条,见纸条中写有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不日便归。另有周庭安的署名,他只得推辞道:“庭安快归来,我得等他。天色不早了你再不回府,你爹该急了。”
“的确该回了。今日之事,你再考虑考虑。”孙起云见小三子在外面转悠,猜是府中催促。匆匆道别,准备打道回府。
眼见着孙起云走远,余风眠也不愿久留,起身回了房。把收来的信缓缓展开,坐在桌前为周庭安回信。一旁的随从余小墨为其研磨,看天色渐晚又点起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