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在巨大的势力面前,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叶小舟,面对狂风巨浪时,只能全力挣扎,以求不沉,却绝无力量改变天象,让风平浪静。
但他还是要搏,要以一己之力,与这巨浪对抗。他相信,只要自己够努力、够小心,总有一天也会化为巨浪,反过来将昼星楼掩埋。
“我去见红姐。”沙舞风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令沈德和王博都吃了一惊,王博讶道:“你……你找红姐干什么?难不成你以为自己能劝动她?”沈德却隐约猜到了沙舞风的想法,一把拉住他的手,道:“舞风,别胡来。”
沙舞风轻轻摇了摇头,推开了沈德的手,淡淡说道:“我已经想好了,为了将来,我必须这样做。”说着,已大步向昼星楼而去。沈德与王博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一个心中百感交集,不知他这样做是对是错,一个却是一头雾水,不知他要干什么。
沙舞风径直来到楼内,楼内伙计各忙各的,谁也没理会他。他顺楼梯而上,到了二楼,穿过曲折的走廊,正要迈上通向三楼的楼梯,却忽然从走廊转角处闪出两个青衣人,其中一个一边打量着他那身陈旧的杂役服,一边皱着眉头道:“站住!你不懂规矩吗?”
沙舞风扫了他一眼,从对方眼中,他看到了轻蔑与鄙夷。这种眼神在这五年间他已经看得够多,再不想看了。他缓缓伸出手,轻轻握住对方的手腕――那青衣人当然不愿被这么个小杂役拉住手,但就在他想伸手将对方推开的时候,却突然感觉到有种力量震得自己周身发麻,于是便在惊骇中,被沙舞风将手腕握住。刹那间,一股锐利的气劲自对方手上传来,狠狠刺入他的体内,青衣人惊呼一声,身子一软,立时倒在地上。
另一个青衣人吓得猛向后退,摆了个架势,怒道:“小子,你……你想干什么?”
沙舞风冷冷地看着他,道:“带我去见红姐。”
那青衣人怒道:“红姐也是你想见便能见的吗?快快滚出去,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他一边吼着,一边偷眼看自己的同伴,只见那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心里不由一阵惊慌。
正在此时,附近一扇门忽然被踢开,一个衣襟不整的男子,满面怒容地从房中走出,喝道:“一大早叫什么叫?谁不让老子好好睡觉,老子要了谁的命!”
那青衣人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却正是小江,急忙道:“小江,这可不怪我,这个小子硬闯进来非要见红姐,也不知用什么手段,把冯胜杀了……”
小江双眼通红,嘴里喷着酒气,斜眼望去,见是沙舞风,不由一怔,随即怒道:“好小子,胆子可真不小……”
不等他这句话说完,沙舞风脚下微动,便已来到他近前,他只觉沙舞风移动如同鬼魅,心中一惊,酒却醒了一大半,怒喝道:“这里也是你能来的地方吗?滚出去!”说着,已一掌向沙舞风当胸打去。不知怎地,他看着沙舞风,只觉一阵阵浑身发寒,心中惊骇,忍不住用上了十成力道,只想将其一掌打死,以永绝后患。
小江的武功与金尘飞相比,相差何止万里,沙舞风多年来与金尘飞对练拆招,早已习惯了对付那些精妙而迅疾的招式,此时小江一掌在他看来,却是既无什么精妙之处,更没什么力量与速度,他故意一动不动,等小江手掌将触及自己胸口的刹那,才突然将身子微微一转,脚下向右前方一滑,立时闪过来掌,同时左手扣住小江手腕,右手轻贴在小江肘上,狂沙诀驱动内力运行,双手同时反向发力,立时将小江前臂折断。
小江只觉眼前一花,跟着便是臂上剧痛,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踉跄后退,靠在门边,额头上渗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
沙舞风斜视着他,冷然道:“这地方我若没资格来,你便更没有资格。”说完转向那青衣人,道:“带我去见红姐,我要向她讨个刺客当当。你明白了?”
那青衣人眼见沙舞风一招便折断小江的胳膊,一张脸已吓得毫无人色,此刻只知慌忙点头,道:“原来……原来你竟有这般本事,那红姐……红姐见了你,定然会欢喜……”一边躬身点头,一边忙向楼上跑去,沙舞风回头又看了小江一眼,见他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多年来受他欺负的恶气总算出了一口,心中不由一阵得意。
见二人沿楼梯而上,小江这才敢快步离去,来到二楼东北角一处屋子前,叫道:“老秦,快开门!”老秦的声音自屋内传出,道:“小江?这一大早的,你……”不等他说完,小江已一脚将门踢开,直冲了进去,里屋传出一声女子的惊呼,随即便听老秦喝道:“小江,你小子想干什么?”
小江强忍剧痛,一屁股坐在前厅椅上,叫道:“别他娘的海棠春睡了,我有胳膊已经被那小子打折了,你的也不远了!”
老秦在里间咦了一声,随即,便传出一阵穿衣之声,不多时一个楼内陪酒姑娘衣衫不整地匆匆而出,向小江匆忙一礼后,跑出房间。老秦跟着走了出来,一见小江那副模样,立时大吃一惊,急忙奔到门口,冲那未走远的女子叫:“将卢郎中叫来,让他带上最好的伤药!”随后将门关好,疾步奔到他近前,看着他那只胳膊,讶道:“是谁?”
小江擦了把汗,道:“我若说出来,你绝不会相信……”老秦一愣,讶道:“还会是沙舞风不成?”小江一点头,道:“果然聪明!”
老秦怔怔半晌,道:“这怎么可能?他……他明明没有武功……”话到一半,突然一拍额头,道:“我知道了,这小子手里一定有老沙留下的剑谱,这些年来他假装无能,却在背地里偷偷习练……”
小江点了点头,道:“必是如此。只怪你我当初走了眼,没想到他竟会是如此厉害的角色!老秦,现在怎么办?这小子已经到红姐那去了,说是想要个刺客当当。他万一得势,我们可就惨了。”
老秦注视着小江的胳膊,问道:“他用了几招?”
小江面色一红,道:“若是别人问,我便说我们激战半晌,我一个不慎才中了其阴招暗算。但你老秦问,我却得说实话――当时我也不知犯了什么邪,忽没来由地怕起他来,便想以十成功力立时要了他的命。可谁知他身子只是那么微微一动,我连他用了什么招术也没看清,便被他折断了手臂,老秦,这小子只怕比当年的老沙还要厉害!”
老秦面色立时变得相当难看,一屁股跌坐在另一张椅上,骇然自语道:“以你的本事,竟连他用的什么招式都没看到?这……”
小江急道:“所以我才不顾这断臂,先跑来找你商量。这小子心计如此之深,想来那场大火如何而起,他定也能猜透,如果不除了他,咱们两个早晚得死在他手里!”
老秦缓慢地点着头,却陷入沉思之中。
此时,沙舞风已在那青衣人陪伴下,一路来到顶层叶偶红屋前。途中二人曾遇上两批人阻拦,但那青衣人连使眼色,那些人虽不明就理,还是退了下去。到了叶偶红门前,那青衣人深吸了一口气,敲响屋门,不多时便听到叶偶红的声音响起,道:“谁呀?”那声音娇媚无比,直听得青衣人骨头都快酥了,神魂颠倒地低声道:“红姐,有位杂役兄弟要见您……”
叶偶红声音一变,先是讶道:“杂役?”随即微怒道:“杂役的事自有老秦和王博去管,怎么却跑到我这里来了?”
她之前声音娇柔妩媚,如三月春风,此时一怒,却如刮骨钢刀,那青衣人立时打了个哆嗦,吓得不刚接话。
沙舞风缓缓道:“红姐,是我――沙舞风。”
“沙舞风?”叶偶红一怔,随即道:“老沙的弟弟?”沙舞风微一点头,道:“不错。”
片刻沉默后,叶偶红的声音再起,却是平静得有些冰冷,道:“进来吧。”
那青衣人擦了把汗,急忙将门推开,引沙舞风迈步走入屋中。叶偶红此时已在屋内上首椅中坐好,脸上表情严肃,不怒自威,那青衣人见了,急忙低下头去。叶偶红冲他皱了皱眉,转向沙舞风,道:“你有何事?”语声冰冷,便如君王询问臣下政事一般。
沙舞风并没有低下头去,他平静地注视着叶偶红的眼,仿佛自己是一位与她平等的君王一般,缓缓说道:“我听说,红姐似乎有意让沈艳儿做些什么。”
这话令叶偶红和青衣人都是一愣,叶偶红轻轻皱了皱眉,不悦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沙舞风道:“红姐应该明白,这与门内的规矩不符。”
叶偶红再次皱眉,道:“门内的规矩,似乎还不用你这样的杂役来提醒我。沙舞风,不要以为老沙曾为门内出过力,你便可以对别人放肆,他是他,你是你。况且,他的付出已经得到了应有的回报,门内并不欠他什么。便如沈德,虽然是为门内而残,但既然当初分红一文没有少过他的,那门内便不必对他有什么歉意。我们只是合伙做生意而已,赔与赚,都是双方的事,大家各负其责。对于你,对于沈德和沈艳儿,门内已经仁至义尽,你们所要想的,应该是如何回报门内,而不是自私地考虑自己的前途,不自量力地去管别人的闲事。沈德如果不是依靠门内帮助,根本无法将沈艳儿养大,是他欠门内的,现在,在门内有困难的时候,他必须回报。”
“说到亏欠,那么我哥哥的死又怎么说?”沙舞风目视叶偶红,冷冷问道。
“老沙死得可惜。”叶偶红的证据依旧冰冷,表情也更加严肃,道:“但我刚才说了,既然分红时一文没少过他,门内就不欠他什么。”
“那么我哥的积蓄呢?”沙舞风目光冰冷,道:“难道门内就没发现,一向省吃俭用的老沙,死后竟连半文钱也没给他弟弟留下?”
叶偶红笑了,道:“那只能怪老沙和你理财不善,与门内无关。沙舞风,老沙死后,门内还留着毫无本事的你,已经是极大的恩德了,你还敢和我啰嗦这些事?”
这话令沙舞风对昼星楼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刹那消散。如果说,叶偶红处理那次火灾时,令他对其生出了一些好感,那么这好感在今日听过这番话后,也已经荡然无存了。他明白了,叶偶红其实和小江、老秦是一样的人,只不过小江和老秦考虑的是个人的私利,而叶偶红考虑的是昼星楼的“私利”而已。叶偶红的意思很明白,能让他沙舞风活着,已经是开恩了。
“红姐是当家人,想怎么说,就可以怎么说。”沙舞风冷冷地说道:“但我不想让沈艳儿当陪酒姑娘。”
叶偶红盯着沙舞风的眼睛,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冷然道:“你不想?”
“不错。”沙舞风点点头,道:“我不想。”
“你凭什么?”叶偶红冷笑一声。
“就凭我能在一招内,便折断了小江的手臂。”沙舞风还以一个冷笑。
这声冷笑和这句话,令叶偶红倏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沙舞风,愕然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