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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坎

2018年4月,未知地点。

冷若华从来没有表现过语言方面的天赋,也没表现过任何兴趣。她只不过是在9岁那年进入大学,10岁考过了英语6级,对于中国诸多方言,她没有任何兴趣,也没有任何研究。

然而她只用了24小时,就基本搞清了这儿方言的逻辑,当然大部分词要靠猜,而且只会听不会说。现在,冷若华基本可以确定这里属于湖南武陵地区,毗邻洞庭湖。

最有趣的是,没有任何人在看守自己。

这怎么可能?难道是绝望的陈女士被人忽悠了?

是,这里很原始,很偏僻,但是再原始、再偏僻,就能阻止自己离开了?陈女士会有这么天真?

看不到信号发射塔、电线塔,这些当然在意料之中,陈女士不至于这点程度的工作都做不到。

没有网络、没有电视机、没有收音机、没有手机,好吧,也不算太奇怪。

没有汽车、没有摩托、没有单车。是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吗?

没有挂钟、没有手表、没有闹钟。开始感觉有点奇怪了。

而且没有看到一本书,简直太奇怪了。这里的小孩不用接受义务教育吗?这里出去打工的年青人连一本杂志都不带回来吗?

他们真的活在21世纪吗?

没有挂历、没有伟人头像的宣传画、没有《赤脚医生手册》。

甚至,没有一本书!他们都是文盲。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他们难道不属于20世纪的中国?

这个村庄似乎还停留在一百多年前,但他们明明脑后没有辫子,不是清朝人。而且他们的建筑、家具、餐具、服装虽然款式老旧,但还能看出近现代,或者近代的痕迹。他们,或者他们中的某位肯定和外界交流过。

24小时后,在热心的大娘和被叫做“桂”的小女孩搀扶下,冷若华终于得以出来走走,晒晒太阳。48小时后,冷若华终于明白的处境了。

这是一个小渔村,或者说是一个小岛,被群山包围的湖中小岛。

岛屿面积不过5平方公里,被一道简陋的防洪堤环绕。岛上有一口甜井,住着五六十户人家,岛上种植着水稻和土豆,有各色小菜,养殖着猪、牛、鸡、鸭、狗,种满了桑树、竹林,每家每户旁边都倒扣着一条舟船,有渔网和鱼叉,一半以上的居民都是靠打渔为生。没有学校、银行、邮局等政府设施,也没有小卖部、杂货部这些商铺,更没有警察、村长、邮递员,所有的手艺活都是岛上渔民兼着做的,就连医生、铁匠也不例外。

这是一个封闭的、自给自足的生态圈。从粮食上看,渔猎为主,稻谷为辅,小岛的产出基本够自给自足,丰年略有盈余,可经不起任何天灾的折腾,如果没有外界力量介入,生态平衡会很快打破,随后不可避免地走向灭亡。

岛上经济作物虽然有黑茶、柑橘,但柑橘运输很不方便,黑茶也只能做初级加工,没有资本积累促进小岛产业升级。所以岛上居民的家庭情况都差不多,勉强维持在温饱水准。不通电,没有现代化器械。证明与外界有交流,但是很少。岛上唯一现代点的只有经过了修整的道路,虽然都是很窄的小路,却铺上了青石砖。

也许外出打工才是唯一的赚钱办法,这大概也是小岛上只有老年人和小孩的原因——大概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岛上唯一出现一些近代或者现代的小玩意儿,大多是些小孩的玩具,铁环、竹蜻蜓、纸风筝之类。

湖面很宽阔,附近还有其他大大小小数十个小岛,但面积要小得多,也不适合生存。岛上没有看到没有明显的渡口,也就说明没有固定的往来船只。

冷若华估计了如果划船到对岸的群山,大概需要2个小时,前提是河流的方向可以借力、自己学会划船,以及有足够的体力,毕竟她只想逃出牢笼,并不想自寻死路。

不需要高大的围墙、森严的守卫、凶狠的狼狗、带刺的鞭子,也不需要安眠药、电棒、镇定剂,更不需要镣铐、GPS定位、嵌入式电击芯片。不用头痛与居心叵测的各种变态打交道,不用担心古往今来人类用来残害自己的无数手段,这里的人都憨厚地笑着,甚至不知道应该囚禁自己的任务。

原来陈女士的坑挖在这里。

冷若华居然没有发现任何阻止自己离开的准备,但饶她有一身越狱的本事,却派不上用场。

此刻冷若华就像武功大成的黄裳,纵然天下无敌,纵使写出了《九阴真经》,仇人却病的病死,老的老死,一身功夫再无用武之地。拔剑四顾心茫然,只有寂寞地叹息。

这不是陈女士能够造出来,只能是陈女士找到的——完全的原生态村落。

真是近乎完美的囚禁,即使你行动自由,即使你吃住不愁,但没有电脑、没有网络、没有手机、没有烟酒,没有药物,囚禁时间是无限期。

不管你有什么瘾,在这里都无法得到满足。

这儿没有人监视你,但也不会有人帮你,他们不会受你的威胁,也不会被你收买,更不有人告诉你怎么离开,因为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离开。

你没有任何办法可想,只能乖乖地呆在这里。

陈女士从哪儿找到这么一个被历史遗忘了一百年的奇葩村庄?

宝贵的72小时过去了,恢复了精神和体力的冷若华并没有放弃,而是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个挑战之中。她坚信的一点是:这座岛既然可以进来,就可以离开。只需要找对那个关键人物。

幸运的是,这个岛上只有178个人,而且,她可以完全自由地行动。

只是,随着身体的渐渐恢复,第一波的戒断反应也出现了。网瘾的戒断反应,烟瘾的戒断反应,药物的戒断反应,都体现在了身体上。开始就像感冒一样,无端的焦虑、心慌,身体疲惫,打喷嚏、流鼻涕、咽喉痛,头疼,恶心,四肢无力,胸闷气短,就像快死了一样。

这个时候,还不算太难,大多数人都能靠意志力扛过来。

第二波戒断反应会出现在第七天。整夜整夜地失眠,偶然睡着也是做梦,各种各样的梦,生化危机、寂静岭、侏罗纪公园,自己永远在逃跑、在躲避、在惊恐。

身体进一步垮掉,不安、焦虑加剧。瞳孔散大、血压升高、心率加快、体温升高、呕吐、腹痛、腹泻、肌肉关节疼痛。不能清醒地思考,注意力无法集中,脑子像生锈了一样很难转动,开始出现被害妄想,有暴力倾向,突然又变得抑郁迟钝。

你会非常想念网络、烟草、药物带来的快感,想得快要发疯。

这种时候,意志力还能起到作用,周围的环境也能约束你。

根据以往的经验,第三波戒断反应会出现在14天左右。

那是精神和身体的双重崩溃。

没有耐心、没有理性,只有狂怒,已经无法正常思考,世界在眼前瓦解了,充满了幻听、幻视、幻想或者妄想,陷入到无尽的梦魇之中。

身体开始感受到强烈的疼痛感,脑袋里有个小人在用锤子锤击你,骨头里、皮肉里、内脏里都有密密麻麻的虫子在啃食你,你会恨不得把自己的皮肉抠破,把骨头敲碎。你会为了稍稍缓解这些症状,毫不犹豫地欺骗最爱自己和自己最爱的人,甚至不惜杀了他们,也不惜杀了自己。

那个时候,你就成了完全的傀儡,成了完全的丧尸。

冷若华不由得痛恨起来,到现在陈女士还没有认识到这一点,总是固执地认为仅仅是意志力的问题,总是试图让自己远离网络、烟草和药物的环境来解决问题。

陈女士大概从来都无法相信,在隔离之后的两周,自己那个曾经乖巧可爱的女儿会变成一个什么可怕事情都做得出的恶魔。

但冷若华很清楚这一点,她从来都不信任自己的意志力,意志力越强,最后的结果越糟!

她明白,在这个让人绝望的牢笼,七天是自己的一个坎,十四天是自己的另一个坎。

而十四天后,坎就轮到这个世外桃源般的渔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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