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如波招摇,炊烟处处袅袅。佳人玉臂戴丝绦,怎道愁苦难消。”
一路之上,陈唐每日坐在车上,喝着酒,欣赏着窗外现实版的《动物与世界》。间或停下来,看晓行君过来献歌献舞,美其名曰指点。日子过得十分逍遥自在。
米巴儿从修炼中醒来,看了看正在一旁打坐,气息晦涩难明,流转速度却甚是惊人的陈陌,再看看一脸咸鱼模样躺在侍女怀里的陈唐,皱了皱眉头。
“喂,怎么从来就没看见你修炼。”米巴儿一张口,陈唐的眼皮就挑了挑,又来了…
“我是天才,不用修炼。”如果遇上你不想解释的问题,装逼是个很好的解决办法。
“……”米巴儿一阵沉默,她想反驳陈唐,告诫他努力才能更早的报仇雪恨。但是想想某人的实力再想想自己,好吧,菜鸡没有资格说别人。
“姐姐,公子,午膳来了。”车外,那日救下的孩子,吃力将一个食盒举过头顶,放在马车之上,再费力地爬上马车,恭敬地站在车厢门外。
米巴儿掀开门帘,把食盒提了进去,又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招手让她进去。
名叫胡囡的女孩,经过米巴儿半个月的悉心照料,加上陈唐给的神奇丹药,基本痊愈了。
孩子很聪明懂事,一恢复行动能力,就主动端茶送水,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米巴儿心疼地看着那个默默将食盒里的菜往桌上摆的女孩。双颊微微鼓起,总算长了些肉,隐约有了一丝清秀模样,不像之前那样,脸皮贴着骨头。
她曾说过几次,不需要胡囡做这些事,甚至准备强行阻止。然而陈唐只是心安理得的看着这一切,反而告诉她,不要强行干涉。
“她还只是个孩子,就算你救了她,你也不能这么迫不及待的奴役她吧!”
面对米巴儿气势汹汹的质问,面色平淡的陈唐只用一句话就说服了她。
“她现在是最无助的时候,需要安全感。”
一个奴隶,如果不能干活,就意味着没有任何价值。没有价值,下场不是被杀就是被卖掉。
胡囡并不熟悉陈唐一行人,但她肯定明白这个道理。她只有努力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能不被抛弃。
对于那些被贵族收养的奴隶来说,有活干,才是最安全的。因为不用担心被杀或者被卖掉。
作为奴生子的米巴儿当时就反应了过来,然后她神色复杂地看了陈唐一眼。
这家伙,从小就是娇生惯养的大贵族,他又是怎么明白底层奴隶的微妙心理?即使他明白,他又为什么愿意去理解呢?
“这也许就是他跟别的大贵族真正不一样的地方。”
米巴儿觉得陈唐除了生活奢靡之外,跟其他的贵族有太多的不同。就比如现在,所有人都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包括侍女和胡囡。
“今天就能到翠云城了,去无缝居去给咱们几个订几套衣服,包括小胡囡的。”陈唐给米巴儿碗里夹了道菜,交待道。
翠云城是大陆东部数得上号的大城,隶属于东荒帝国,也是晓行君这一次花魁巡演的下一站。
“嗯。”不管米巴儿承不承认,她越来越没办法拒绝陈唐了。
看了看戴在自己手上的玉镯,和附带储物空间里成堆的极品灵石和部分魂金。
她突然觉得,生活奢靡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人家就是那么有钱,总不能跟个奴隶一样,吊个腊肉萝卜干在桌子中间不吃,光看着它就着吃一年的白粥吧?
“有杀气。”众人正吃着,陈陌突然耳朵动了动。
行到半路的车队也随即停了下来。胡囡将碗筷轻轻放回桌上,手脚伶俐地钻出马车打探情况。
众人见状也不以为意,继续吃着饭。
“公子,据说是前面的进城的路,被泼皮堵了,有两伙人正在厮杀。”不一会儿,胡囡回道车上。
“吃饭。”陈唐点点头。
“公子,奴婢吃,吃饱了。”胡囡小心翼翼地坐回位置。
“桌上全吃完,不准剩。”陈唐故意板起脸。
陈陌没有说话,默默给胡囡碗里夹了根鸡腿。这妮子,每次吃饭都挑一些菜的边角料,一个劲儿的扒拉米饭,基本不动肉。
胡囡一惊,低下头,乖乖吃了起来。
“今天的饭菜,有点咸了。”她吃得极慢,时不时伸手用袖子抹了抹脸,似是擦去嘴边的油花。
翠云城外,大路旁不远的某个村落中。一群赤裸着上身,身上纹着各式各样纹身的彪形大汉,手持凶器,围着农田边的一个棚子。
棚内坐一面白如玉的青年,单脚胯在条凳之上,一颗一颗地剥着花生,扔进嘴里。
青年长有一双猿臂,栩栩如生纹着丛丛青草,甚是罕见。青年身后,一面容阴鸷的中年人正略带忌惮的盯着他。
“成大青!今天这事你是非要管了?”
“管又如何?不管又如何?”那猿臂青年,拿去水壶,给自己的碗里倒了碗井水。不远处的村落里,门窗紧闭。
“你想清楚了,我们可是替城主府来收税的!”
“这东郊各处的税,一向是由我大青帮负责收缴。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西郊的家伙了。”
“哼!你心知肚明!早年城主惜你之才,将这东郊各处村落的赋税交由你负责收缴。
你非但不感恩戴德,多为城主大人创收。反而上缴上去的赋税一年少过一年。你的大青帮倒是一年比一年壮大。
更荒谬的是今年,你竟然以各村落遭遇旱情,收成惨淡为由,请求免税一年。分明就是你损公肥私!”
“我成大青所作所为,无愧于心。城主知遇之恩,没齿难忘。每年缴税的帐目,随时可以派人来查。至于今年,确实是收成惨淡……”
“够了,这些贱奴收成惨淡关城主府何事?他们不够吃,可以吃麸皮,可以烙泥饼,可以把那些干不动活的老家伙杀了,把还不能干活的孩子卖了。
反正奴隶遍地都是,又那么能生。这些往年又不是没有发生过,偏偏换了你成大青就那么多事!”
“赖子叔,你也是咱们村里出去的人。怎么……”成大青皱眉不悦道。
“什么赖子!老子现在叫黑皮,是城主府手下专门负责收税的小粮官。在北城也是有房的人。”那中年人面色怒喝一声,打断成大青的质问。
“你个蠢货,自甘堕落,脱了奴籍还要和这帮贱奴一块儿厮混,是你自己的事。老子现如今可是城里人。”
“给你面子,叫你声叔。既然你自己不要脸,要做狗,那就没什么好说了。”成大青摇摇头,有些可怜和惋惜。
“我再问你一次,大路上堵路的那些人,撤不撤?几个符师带着一群连具现天赋都做不到的凡夫异人,真当自己是根葱了!”
“江湖事江湖了,终究是要手底下见真章的。”成大青没有回答,一把拔出插在脚边地上的环首大刀,将条凳踢向中年人。
“哼!给脸不要脸。”阴鸷中年人手上现出一条黑雾缠绕的长鞭,将长凳抽散,一挥手,周边虎视眈眈的大汉一拥而上。
成大青提刀迎刃而上,以寡敌众,面无惧色。这些彪形大汉身上的纹身,都是他们天赋所化的符箓,因为没有足够的宝材凝炼,只能幻化在身上,以精血供养,是为魔纹附体。
然而他们各个膀大腰圆,神满气足,丝毫没有平常魔纹附体之人那种气血亏损的样子,明显是那中年人平时精心供养,战力不俗。
交战不到数合,成大青就挨了数刀,拼着一股狠劲,以伤换命强杀了两三人之后,他且战且退,往大路逃去。
离翠云城门不远处的大路之上,两波人正在对峙之中。明显较为瘦弱的一群人中,一人看到远处浑身挂彩的成大青,一声怒喝:“动手!”双方顿时战成一团。
与手下汇合之后,成大青愈战愈勇,手上青筋暴起,一把环首大刀舞得虎虎生风。左砍右剁,在敌方群中,如入无人之境。
一时之间,人数占优,且明显更加强壮的一伙人,被压在了下风。
那阴鸷中年人,目中精光闪闪,始终不曾下场与成大青交手。
混战中有一人试图尝试杀到成大青身边帮忙,不料被一彪形大汉一刀砍向腰间,眼看就要躲闪不及。
“老二!”刻不容缓之际,成大青有所发觉,使出一式夜战八方,逼退众人后,纵身一跃将那人扑倒,将其救下。却因此背后中刀,深可见骨。
“你带受伤的兄弟们先撤,我断后。”被唤做“老二”的干瘦青年,慌忙将成大青扶起。后者反将他护在身后。
老二低头应是,眼中却闪过一丝歉意,手上尖刀对着成大青的后心,全力一刺。“对不起!”
与此同时,大青帮众一部分人也纷纷转身倒戈相向。本来逐渐占据优势的大青帮,瞬间情势危急。
成大青福至心灵横移一寸,尖刀透体而过却避开了心脏。
“啊呀!”他一声怒吼,震碎插在身上的尖刀,转身一手抓住老二的喉咙,将他举起。
周围敌人趁机攻上,他无奈将老二当成兵器砸出,暂时逼退众人。
“为什么!为什么!”出离愤怒的成大青,伤口处不断涌出鲜血,战力反而更盛三分。
众人皆知困兽尤斗之理,纷纷躲避,一时之间竟是没人敢近身。
“大哥,我们已经不是奴隶了,你总带着我们接济村里,我们不是你,你可以靠天赋照样修行,我们呢,我们吃不饱啊……”那老二倒在地上,已经摔得五脏移位,一边吐血血一边绝望的喃喃道。
“你,糊涂,糊涂啊!”成大青臂上的纹身闪着清光,不断治疗着他身上的伤势。短短时间,竟是已经止住了流血。
只是他乱战之中,眼睛扫过麾下兄弟那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和纤细的身材,逐渐开始默不作声,只有呼吸越来越粗重。
“我真的,错了么?”他喃喃着,再次抬起头怒吼,“停手!”
众人闻言,纷纷暂时罢手。
战场不远处的车队之中,陈唐几人不知何时都站在了车队之前,聚精会神地看着戏。
米巴儿看着那成大青,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神色有些黯然。
“嘿嘿嘿嘿,现在叫停手,是不是迟了点。”阴鸷中年人,手上拿着辫子缓缓进场。
“一世人,两兄弟。早年我去道庭接受赐福的钱,是你卖命换来的。你今天捅了我一刀,我不杀你。从今往后,某不再有你这个兄弟了。”成大青脑海中回忆着过往的兄弟情义,面色复杂地看着躺在地上的老二。
“还有多少想跟着黑皮的,过去,我成大青,不拦着你们享福。”他将上身衣服撕成布条,粗暴地捆住身上的刀伤。等着手下做出选择。
当他再次转过身去,原本数千帮凶,只剩不到一百,基本上都是新加入不久的半大小伙儿。他扯了扯嘴角,一张张脸看过去,仿佛要记住他们,又点了点头,咧开了嘴。
“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我成大青从小吃百家饭长大,侥幸有了修行的机会。人不能忘本,大青村就是我的根。”
成大青用布条将环首刀柄一圈又一圈缠绕在手上,打了个死结,而后紧紧握住。
“收税可以,要逼死他们,先弄死我!”
“哼,冥顽不灵。”阴鸷中年人不屑一笑,一展长鞭,便欲出手。
“五年?”陈唐看着那个面如冠玉却偏偏一副硬汉作风的男子,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嗯。”米巴儿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本来她没好意思开口求他。
陈唐点点头,走到最前面,大喝一声,“且慢!”
正要再度开战的双方,再次停住。那阴鸷中年人转头一看,他不认识陈唐,但认识灵犀阁的车队,再看到陈唐一身贵族装扮,连忙一阵小跑,上前行礼。
“这位大人,小的乃隶属于翠云城城主府的小吏,奉命前来为诸位扫清挡路的小贼,这马上就能结束了,不知大人有何吩咐。”中年人一脸讨好。
“没什么,本公子看他顺眼。”陈唐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并没有正眼看他,只是下巴一点成大青。
“这……”阴鸷中年人顿时一脸为难,权衡着眼前人的份量。
“一人做事一人当,成某无功不受禄,不愿平白欠人人情。那位大人,请回吧。”
正当中年人愁眉不展之际,成大青反倒帮他解了围。
“大人您看,就是这种不知好歹的泼皮无赖,您何必费心。”
“那汉子,本公子请你喝杯酒,你可敢喝?”陈唐朗声道。
阴鸷中年人听说就是喝一杯酒,也就没再阻拦。
“有何不敢!”
成大青一手倒拖长刀,龙行虎步直奔陈唐面前。
陈唐左手手中现出两个玉碗,递了一个给成大青,后者单手接过。他又变出一个酒壶,在两人的碗里倒上酒。
二人酒碗一碰,对视一眼,一引而尽。
“哈哈哈,痛快。谢公子赐酒!”酒入豪肠,便知不俗。
成大青把碗一递,不料陈唐摇头,“扔了吧。”
随手一丢,碗砸到地上,应声而碎。他一愣,也学着随手一抛,顿时豪气更盛三分。
再度入场,成大青又一次深深看了一遍身后数十人的脸,将他们印在自己的记忆深处。
“今日,我成大青若不死,有我成大青一口肉吃,就有你们一口肉吃!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大青帮,不退!”
“不退!不退!”
看着几十人犹如飞蛾扑火般在成大青领头下,撞向几千人。米巴儿面带忧色。
“你怎么还不出手?”
“我不是请他喝酒了吗?”陈唐突然打了个哈欠,一脸无趣转身向马车走去。众人随即跟上。
“你不是答应我要救他吗?你,你骗我。”米巴儿着急的看着再度厮杀在一起的双方,跺了跺脚转身追上陈唐。
“他死不了,非但死不了,过不了多久,他还得谢我,想办法到处找我。到时候,不知道还有没有现在这么傲气,啧啧。”陈唐头也没回,嘴角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