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扭曲的影子,模糊不清看不真切,笼罩在绯红的颜色里。
凉生疲乏又困倦,根本不想动,脚却自顾自地靠近。腥味扑鼻,那是生命畏惧死亡的恶臭,红色的血雾里影子越发迷离。
凉生走到最深处,那里有一个好像被蛛丝吊起,悬在空中的女孩,头发是赭色,粘糊糊的红浆刷在上面。双眼紧闭着,同紧闭的朱唇一起沉默。殷红色的雅致长裙,有如是爪痕的撕裂破口,从左肩到右颈下的锁骨,从右腰到左跨下的耻骨。。。
她胸口的正中心处有一个肉眼可见的窟窿,被插着一把绝对锋利的剑,可是没有血浸出。所有的生气仿佛都藏在那一把冰凉的剑里。
凉生不是很想这么做,可是手不自觉地摸到剑柄,然后轻轻一动。剑如是滑动在冰面之上,轻易抽出。
女子的窟窿在剑离开的时候生出新的血肉,恢复如初,红色的菱形图案随着复原的轨迹出现又向四周蔓延,然后慢慢隐藏于肌肤之下,消失不见。
凉生回过神,却是看到眉眼如画的人慢慢鲜活起来。睁开的杏眼仍是空洞无神,两片薄唇却是慢慢张开,似乎是在无声呼喊着什么。
血色红雾越发浓郁,一股犹如实质的意念从不知何处震荡过来。在看不见的四周两旁似乎有枷锁慢慢地缠绕过来将凉生整个笼罩,凉生霎时不得动弹,那是被死亡拉拽的僵硬。接着一股凉意传来,差点栓住凉生搏动的心脏。凉生发颤,胸腔一股腥意漫出,从喉咙里涌出,血味包裹舌根,充斥整个鼻腔。
凉生挣扎着把不想说的话从嘴里吼出:“嫣红——”
凉生醒转在冷汗浸湿的床上,窗外的阳光刺眼异常。
晨起的时候,凉生路过嫣红家里。像是城里的巡卫打扮模样的队伍,在门前稍等,待人通报,就陆陆续续通过大门口。
凉生没有多看,走了良久,身后凌乱的风里似乎是传来哭诉的声音,凉生没敢回头。
只是分开一夜,满布恶鬼的墙面和剑痕满布的大门似乎熟悉不再。幽暗丛生的草,落寞低垂的花,扭曲灰褐的树。所有人沉默着把申请带出的剑归还。没人有自己的佩剑,再有比千盛锻造更好的剑了,即便是没有开锋处理。
教员们的声音高昂依旧,敲碎惺忪睡意的钟鼎声响摄人。
凉生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用力,拔出再次选取的剑,挥向陌生的人群,再没有熟识的面孔可以让他停下一步。
明明是处在人群里,多的不能再多的对手,可却突然安静到只剩自己的喘息。明明是开阔的草地上,却是如四面环墙般强烈鲜明。呼——哧——呼——哧——,几次呼吸,凉生站着静等结束的声音响起。
些许的休息以后,一如既往的少却几人,两两之间又开始不停歇的比试,这次是单对单的较量,实践前几节课教学的招式是其中意义所在。
两个人的剑碰到一起,它们身上密布着相互僵持拉锯不下的印子。有些陈旧的很,有些则是刚刚产生的。些微的凹陷,白色的黑色的细纹,还有火光冷却下的灼印。
“凉生,万小姐怎么缺席了,你知道什么情况吗?”凉生听到的询问来自一个斯文扭捏的男人,鬓边和头发都打理得很好,腰间还别着一个香囊,两人相距很近,细嗅的话是那种雨后的桂花香气味道,很特别。
“早间的时候,我路过万府,衙役的人正要进去的样子,也许是有些事情,不过嫣红的身手。。。”凉生抓到破绽,在一瞬中出剑触及对方的胸口,即使有一些粗陋的护具,仍是直接令人吃痛地不能动弹。凉生冲着倒地的人接着说道:“不比我差,她应该没事的。。。”
大概是晌午时分,剑馆的某个角落,许是被阴影遮挡住的缘故,休息的凉生没有被那些个吵闹的几人注意。
“你们不知道吧。许村那边出了一伙匪徒,抢粮掠人,猖狂的很,不过踪迹隐蔽,官府张贴的告示正在悬赏线索。”“昨日那个凭着剑锋之利赢了的许亮不就是许村的,怎么今天不见踪迹了。”“怕不是真的遇上歹人,挂彩受伤了。”“不会吧,那么勇的许亮不是那些下九流的匪徒的对手。”嬉笑的声音充耳,凉生挠挠耳后的发梢。
如是震退鸟雀的雄狮入林,来者的声音带着深不可测的威严:“许亮是农户的孩子,总归要帮到家里。别再做这些逞口舌之利的事了,把心思给我收紧,都放到练剑上去。”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馆长本人。练剑数十载的那股锋利的锐芒直面,几个人是当场作揖认错,灰溜溜地跑走了。
剑馆的一角,突然安静的只剩两道呼吸,馆长冲着凉生说道:“凉生,你同我来一趟。”馆长是鼎盛之年,做事说话全都喜欢亲力亲为。
路过演武场的时候,凉生往数十扇半开半合的门中瞥过几眼,却是注意到官服模样的人进到剑馆来了。
凉生进到接待的房间里来,似乎是出了馆长与他两人以外,再无别人的样子。
“凉生,平日里万嫣红与你走的稍近一些,你知道她昨天剑馆训练结束以后去哪里了吗。”
凉生作出慌张的神情,馆长的话却是接着说道:“凉生你是剑馆优秀的学生,你把知道的尽管说出来就好。”
凉生似乎在犹豫,然后又接着说道:“我是同嫣红一起离开剑馆的,只是结伴走一段。不过途中的时候,嫣红看到有行踪诡异的人就追着离开了,我本来想着天色已晚劝阻她来着,却是迟了一步没叫住她。”
馆长的脸色稍稍变化,凉生接着说道:“后来,我还碰上嫣红的父亲,我想嫣红回来肯定不想我说出实情,便敷衍了过去。只是今天早上,路过嫣红家里,人来人往进进出出。我想嫣红大概是出了什么事情。到了剑馆没有碰见嫣红,我正想着闲暇时候找教员谈谈,却不想被馆长您先叫过去了。在您继续之前,我只想问,嫣红她出了什么事情。”
“凉生,你的友人万嫣红小姐,她昨天所注意到的人是一位也曾在战场杀敌却是落伤返乡的士兵,两人在仓桥街上发生械斗,双双身亡。据当时的在场百姓提供的描述来看,当时那位魁梧异常的退伍老兵手握凶器,疯狂至极,是万嫣红小姐阻止了他。”代替馆长回答的是突然出现的第三个人。年轻,贵气。话说的真挚而有力度。对了,嫣红姓万,只是凉生鲜少叫完这个名字。
“嫣红,她。她。。。”凉生到最后都没有力气能把最后两个字说出来,只能做出口型,然后震惊地僵在那里。
“凉生,这位是巡检。不要失了礼数。”馆长在一旁提醒。巡检并不在意,他说:“如果是我得知这样的消息,可没有关注其他的闲余,让他冷静一会吧。”
一会儿,凉生才开了口:“请问,那凶徒叫什么名字?”
“姓许单名一个大字。凉生,你可不要心生它念,这样的事情没有人想的。”
凉生沉默无话,巡检才接着开了口:“千盛剑馆无愧教学,学生德武双馨,侠肝义胆。但学生意外身死,剑馆今后也应当加强管束,保障学生安全。以上,都是朱省青州凉县知县的肺腑之言,特意委派我来向剑馆传达。”
“好了,凉生,丧友之痛,也是漫漫长路的一部分。就把此当做教训,以后多多珍惜交到的朋友吧。”馆长挺会安慰人,凉生头一回那么觉得。
。。。
每一把有些微不同的千盛剑,都可以在做登记以后从剑馆取出。凉生从上百把倚叠如小山的剑堆里摸出那把剑来,他能认出来是因为他用狼毫笔蘸着朱砂和石灰在剑身与剑柄处画了一道菱形图案,同梦里的一模一样。只是奇怪的是似乎除他以外并没有人察觉到这个异常,也许大家都觉得这类似于署名的涂鸦是一些人的爱好习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