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走地迟,还没甘心把身子彻彻底底地躺下去。连容街尽头的府邸深处,坐在庭院藤椅上摇曳的老人拿着真正的火器。
卧房里合着盖的床榻,纱帘笼罩,绣着鸟雀的花被子里躺着一个昏迷的男子。
老人在等,等一个结果。
天上,划清界限的两片云彩交织糅合在一起。庭院,大缸里的水流转成漩涡。惊雷乍起,雨落如幕。
老人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的脚步轻若慢踱,他笑着着大喊:“是诡术吗,这雨是来欢迎你的吗?”
凉生不太能弄懂老人所说,老人骗了他,伤了他,可他没死,剑也被重新握到手边。“老人家,你在叫谁的名字,我是凉生。我觉得你该给我个解释。”
老人转头,脸上的表情满是难过,那表情就像是孤单生活的老人以为是孩子来探访却发现只是隔壁的邻居后的失落。他手里的火铳淋了雨失了威力,他说:“不是,你不是。唉,都是老天的意思。”
“老人家。。。”
老人没有起来的意思,雨那么大那么冷,他只是全身都埋在吱呀作响的摇椅上了。
凉生还是心软,“雨大,到屋里歇着吧。”把老人抬进屋里去,架起一边的火盆。
凉生以为老人再不想言语了,就也不再问,他别过老人,想着离开。却还是被那微弱的声音留住了:“这就走了。”
“你也不像是还要告诉我什么的样子。”凉生回话。
“你说的对,我不想说了。只是我转念一想我也没别的人说去了。”老人缓了缓才接着说道。
雷声大作,银蛇乱舞,似乎是要震碎垂死的灵魂。
“上回,我讲到哪里了。”老人再开口,似乎已经是失了灵魂。
“你讲到要让母石附在我的身上,然后我就昏过去了。”凉生直白地讲。
“对,对。那成功了,诡术愈合了你的伤口。你是它的新宿主了。”
“你说的鬼术是母石的名字。”凉生猜测。
“你说的没错。”老人可听不出字眼的差异。
“所以方才,你是以为母石占据了我的身体。”
“那正是我所期望的,可我失败了。你很不一般,这是我没想到的。”凉生对于这不加遮掩的话该会有惊怒的反应,可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变化,他对这奄奄一息的语气生不出半分他念来。他只是沉默。
“你一定很生气,可是我不在乎。诡术是个好孩子,他替我做了很多事情,他不该只是根拐杖。他该是个像你这样的大孩子,他会说话,会把他稀奇古怪的想法统统告诉我。教派遗弃了我,可是诡术没有,我不该把他送进你的身体,好歹在用他那神奇的威能的时候,我还能感受一下他的想法。。。”老人没完没了的絮叨,又让凉生有点厌烦了。
“等等,你能把他还给我吗,我把它放进你心里去了。你能把你的心剖开,把他还给我吗?”老人站到火盆上似乎一点也不烫,手抓住凉生,头贴着他的胸口移动诡异地倾听着。
凉生推开他,奇怪的话由心间流溢而出:“老人家,我不可能剖开我的心。可我也许还能让你看看它。”凉生说完才觉得不像是自己说的话,倒像是谁借着他的身体在表演,也许正是鬼术在引导着他行动。如是呼吸般自然,空气里被雷声勾起的惧怕和畏意聚到脸旁。然后把手放在脸前,一挥一收如是川剧变脸,恍然间凉生的脸变作一张张妖魔的脸。
发紫的长舌,黑白诡异的面孔,牲畜的角和牙。每一张可怖的脸都轮换着在凉生的脸上变换。
凉生结束的时候,他突然搞明白初时在大门口瞧见的异象和令他恍若置身阎王大殿的红光是什么了。那全是母石鬼术的花招,令人畏惧的手段。
老人看到这样的换头戏法,却是露出了孩童般真挚的笑容,他好像回到数十年前的晚上,也是这样的雷声里,那时还寄宿在面具里的诡术也是这样的变化。他那偏执的灵魂踏实了。
火盆里的炭火没顺者老人的裤腿往上爬,却是被破开窗扉的妖风刮到帘子上,凉生反应过来,床榻和老人已是整个地着起来了。
凉生还想去救,老人似乎又恢复神志的话悠悠传来:“不用救我。只望你记住,母石同人一样也有魂灵。他怎么变化,全看人怎么做。。。”
凉生不敢去看那折磨的场景走到外面,他没去再管,雨水会冲刷掉所有的一切的。
凉生再看院子里的时候,天已经被雨色和夜色掠夺地黯淡无光了,想着再回去取点光。却是被眼前突入的提灯晃到了眼。黑色的皮革和活物似的袍子,凉生几乎是立时猜到了来人的身份。两人应该很急,因为连一点遮雨的手段都没用。
“你们是来找里面的老人的吗。”凉生站在屋檐下指着房子里那个燃烧的巨大光影。
“不,我们是来找你的。”阎正色道。
“那个老头把那根拐杖给你了吗。”不知道为何少点血色,有些虚浮的煞搭在阎的肩上问道。
“你是指鬼术吗,那颗母石。你们可能不信,不过母石现在在我身上了。”凉生想起那根刺穿了他的心的拐杖。
煞和阎面面相觑。那神情似乎像是在说,竟然还有一个。
阎整理了一下他的面容才又说道:“不过万幸你应该是我们的帮手。而你那个同样被杀念寄宿的同伴,现在应该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了。”
“你说的杀念,是那日造成一切的母石吗?”凉生疑惑。
“不错,看来你已经知道很多事情了,也省的再多费口舌。”阎正色道。
两边在各自的思维阵地连续不断地放着炮仗,明明是再正确不过的事实,却是惊得两边心跳乱颤不断。
凉生的脸意外精彩,他先是疑惑于同伴的身份,转而想到嫣红,接着又想到母石寄生后伤口的愈合,他大喜,高心于嫣红还活着;随即他大悲,悲于嫣红恐怕只是被母石占据了躯壳。
思绪飞转,凉生理清状况,丝毫不脱泥带水地径直问煞和阎:“你们来找我,一定是因为你们觉得我有找到嫣红的线索吧。只是可惜我并不知道。。。”
“不需要你知道,只要我能看到纠缠在你们二人之间长到离谱的黑线就行。”气血不足,又屡次被惊到的煞凭着一颗绝大的心脏打断了凉生。
“什么意思?”
“看来你还不知道,那这是第一课了,母石的能力不只于情感本身,还在于它的感官。我们这些拥有者的诅咒除了要无限体会极恶念头的折磨,也具备了感知这些的特权。”阎正色道。
“时间紧迫,我们赶紧走,母石寄宿于人后,它的影响扩散的速度可是不可估计的。”煞说这话的时候很用力,紧接着更加依靠在阎的身上。
“可是,你并不像是还是能追击的样子。”凉生说道。
“所以你还在等什么,赶紧过来把他背起来,你不想早点拯救你的朋友吗?”阎无视了凉生的白眼,把煞一路小心意义托着放在了那个蹲下的凉生背上。
凉生起身,这才觉得这个皮革男人没有他想得那么重。
听到金属颤动的声音,出鞘的刀已是从凉生眼前飞过斩下一个挂着灯笼,待阎把它点着,刀自觉地用刀背将它勾在身上,刀升入空中在浩大的雨里如是一只引路的小舟。
“跟着我的刀,它在为我们指路。”
一行三人当即追逐着飞天的刀向着不知名的地方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