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周末姑娘们就不见踪影了。海然往往不多蹲家一刻,海既则更深的将自己锁在屋里。她从清早也确实将自己关着。然而不多时竟出来了,肩了老式的黑革提包,简扼地表示她要到学校的图书馆去,和几个有同好的学生交际。交际!——何等大事。海市听罢要竭力隐藏惊喜,只故作镇定的点点头,目送她去。不多时海然戴齐了她“淑女”的装束,哼着流行曲大踏步走过客厅,边走边笑着朝海市摆手,但不待他回摆就已闭门而去。
她们的前后出门大概不是因为自己昨夜作的“朋友和朋友的客人要来做客”的通知得我缘故。一直以来家里太冷清了不是么?难得有客,何苦四散逃避?起码海然不该逃的。但她在前夜就声明这个周六要去和很要紧的“朋友”见面,推脱不得的。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任她们各走。他倒不至于独人便招待不周三两客。
有人在“咚咚”地锤门了。伴着这锤击的好像还有一个年轻人的低声提醒,大意是说门上有铃……海市已在沙发上坐候不少时,闻声便立起身去答应。
康哲穿着只见过他在一位老同事的葬礼上穿过的石青色的西服,肃穆地正立在海市跟前。身旁站的还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小伙子。女人四十上下,化了惨白妆,抿着红乃至绀紫的唇。波浪卷的栗色长发束在左肩,穿一身绯红的礼裙;男孩约莫二十出头,健美的体格,夹克衫的迷彩绿撞着他肌肤的麦色。
“海市,这是家姐康苑和家姐的小儿子康延;康苑,康延——此乃我的老伙计海市。”康哲先声夺人,替双方彼此引荐了。
“啊,欢迎欢迎,欢迎二位,听说是远道而来——快请进来坐。”
“您就是海市海先生么?常听舍弟提及你。”女人笑着冲海市点了点头。她一笑两颊的皱纹便陡然裂开,好在酒窝更深,免去了被纹路同流的险境。“他说您是国内最好的童话作家。”
“之一,我得纠正。”康哲咳笑了两声,“我分明加了‘之一’。”
“嗯,是。十次有两回吧。”
“哈……哈哈。请进,请进。”
盛满水果的托盘推近了两次,客人们才终于都勉强往里面挑了一个什么。
海市刚把一颗葡萄摘下收到手心,就听到女人正笑斥着自己孩子的无礼——“进门为什么不喊‘叔叔’。”
“哈哈,这位就是令郎么?真是仪表堂堂。”海市急忙将葡萄弃置一边,支棱起腰脊。
“叔叔好——海先生好,”海市这下更明了的观察到这个年轻人从开门时眼中就涌现的热切和激动,“我——初中时拜读过您的作品的。”
“啊,啊,那可真巧啊……康先生?”海市向康哲放了质询的眼镜。
“这可赖不到我头上,”康哲盘着腿,耸耸肩作事不关己的无辜相,“我姐姐,他的母亲,也是最近才知道他曾经是小察的粉丝。他怕别人知道他十几岁了还爱看那些主要面向小学生的读物而因此笑话他,对谁都瞒着。前段时间他偶然听到我和他母亲谈话时又聊到了我的一个写童话的作家朋友——也就是你——他好奇地问‘他写过什么童话’。我回答说‘《小察》’。他说‘就叫《小察》么?’。我说‘是的’。他就说‘哦。我倒是曾经读过几本名字也叫小察的故事书。但全名似乎是《快醒醒,小察》。挺巧的。’”
说完这通话康哲哄然大笑起来,“——诚如我外甥所言,确实够巧。”
“三舅,”康延举起四根手指,望他这位长辈别再说了,“海市先生没必要知道这些。”
“我偶尔从编辑那里拿到一些读者的来信——不少是成年的大人为子女代写,但更有不少是成年的读者完全以自己名义寄来。”海市见来客的受窘,于是出言试图为这名小伙子开脱,“我们实在不该以为读童话为幼稚的。”
气氛还算融洽。康哲请来的两位家人虽打扮时髦,但并不咄咄逼人。聊了聊各自的不痛不痒的家事,聊了聊含糊其辞的近况,又节外生枝地聊到今天天是怎样的晴朗,空气如何澄澈透明了。康哲干脆地提议由他和他的老朋友做向导,领远道而来的母子俩去附近走走——见识见识美好天色加持下的他定居多年的县城大致是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