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然蜷着身子侧卧在沙发椅上,颓然地望着脸下的地板砖发愣。门把手陡然响动也没能引起她的丝毫注意。
“……海然?”海市把外套搭上肩膀,提着满当地袋子走到沙发后面。确实是她,而不是某个找错门的小姑娘。今天她少见的将马尾束得高耸。
“你们回来了。”茶色的瓷砖似乎仍旧深深吸引着她。
“海既和我……我们刚从片名回来。”海市把手中的袋子垂低。海既业已从他背后匆匆路过,“噔噔”地踩上楼梯回房间里。
“哦。”语气依旧漫不经心。
“哪位同学呢?”
“走了。”
“功课都做完了?”
“完了。”
“可你愁眉苦脸的——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能有什么事儿。”海然顿了顿,沮丧地鼓起下巴朝额头吹气,将刘海吹地荡然,“……我们喝过茶,就开始学习,学习……还有学习。顺的很。”
“你倒盼着节外生什么枝?”海市把水果分拣出来,下置与茶几的面上。
海然不做答复,只更苦大仇深地用眼钉着瓷砖拼成的细长十字。
“要来个水果么?晚饭怕要多等一会儿。”
“有什么?”海然终于转了个身,双手叠在腹部,仰面朝上。
“橘子和芒果。”
“蜜橘?”
“砂糖橘。”
“……那来一个。”
海然支过去左臂,又把接过的橘子放在额头上压着,闭上眼,陷入了颓静的沉思。
海市见状也不再发问。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开始择菜洗菜。
晚饭过后海市内心莫名地躁动。把碗柜里的盘子摆好后,海市回书房坐下。他原是计划着要把今早于书桌抽屉底下意外翻出的几篇年轻时候作的文章重攥写一番的,但始终沉不下心来。他简直能看见缪斯正抱着竖琴、不怀好意地坐在对面,手指翩然舞动、乃至上下翻飞,却迟迟不曾弹奏哪怕第一个完整的和弦。
百般无奈下,海市只好放下纸笔,溜到衣帽架前。披了外套,戴正年前意外买回家的无沿毡帽,拉开铁门——他合计着再去镇子上转转。
可上哪儿呢?首先想到的是各番机缘巧合之下几欲前往却究竟多日未访的地方转转。这类机巧中最可说的自然是迁居:自己从小到大,住处虽至始至终囚限在一个县,可好歹也南来北去很是迁过几回。譬如说湖心公园,八九岁住在城南的时候每周末总不免一逛,然而十岁搬至镇北边后就再也不得一访了。公园从来都不是非有不可的景色,况且紫砂公园不是设施更全、水更清么?
但到底时隔多年了。怀旧的情绪莫名地膨胀炸裂开来。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城的夏夜里,多走几步路去瞧一瞧儿时的乐园又有什么可被嗤笑的呢?
海市走了半路,却突然忆起白日里冯奶奶的警言了——她说前两日那条街上有两伙地痞开仗,半宿没消停。开始两拨人皆赤手空拳,顶多拖根甩棍,可后来不知谁率先从腰后拽出了砍刀。最后警察赶来时,流氓们早已四散隐去,现场只扑着一个喋血街头的男子,浑身挨了十七八刀,载到医院以前就断了气。斗殴的事不假——有本地的报纸和公安机关通告为证。然而它们竟然没有老太太那样敢于直面惨象的勇气,不曾提及死者确切地中了几刀。
这会儿海市正站在受睁着许多红或绿眼的独脚怪兽主宰的十字路口上。一众自行车拥趸着一辆装满木板的中型皮卡携卷着细尘呼啸而过。
晚风竟还没有起,致使傍晚的空气似一块隔两夜的黄油那般凝滞。
诡蓝的天幕上又多缀了三五星点。索性不再南行,改往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