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难处了?”
那搓澡的中年男人把郑达后背拍的啪啪直响,嘴里却在小声询问。
郑达趴着,扭着头沉声说道:“师父,全砸了,连我都是九死一生。”
“那位少爷有这般本事?”
“哎,他倒还好,只是他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叫金木水的,心思和功夫都极为厉害,我差点就折在他手里……”
郑达把金木水怎么识破他的局,他又怎么九死一生逃了出来,大致跟那搓澡之人讲了一遍。
搓澡男人听得认真,搓得使劲,只是到最后听到宋庆卜看出裤子的问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裤子,呵呵一笑说道:
“这小少爷倒是有点邪门,竟然会注意到这种事上来,看来以后这个标记也只能换上一换了。”
“师父。”
“嗯?”
“我不服!”
也不知是搓澡男人手劲儿太大了,还是别的原因,郑达的表情扭曲了起来,咬着牙说出了这三个字……
“听你的描述,你大概遇到的是宋家四暗,跟这种对手过招,你能活着跑出来已经很了不起了,说起来你倒要感谢这位小少爷出现,要不被那种人跟上,怎么可能让你跑到这来。”
搓澡男人嘴上安慰着,手底下却又加重了几分,搓得郑达后背通红。
“放心,四暗不会一直跟着他的,我估计宋家好奇的只是那个女孩,而不是你。”
郑达皱眉思索,回想泡泡的所作所为,无奈答道:
“这女孩确实让人捉摸不透,看起来聪明通透,却从不多言多语,甚至就连多余的表情也没有,没有什么特点,让人觉得像是某种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没有特点,本身不就是特点吗?哪里最喜欢把人弄得全都一个模样?”
郑达闻言一愣,若有所思地说道:
“师父,你是说……”
搓澡男人却摇了摇头说道:
“我什么也没有说。有些事也不能乱说。总之,以后你的动作要更小一些,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再参与其中。这次确实是你有些想当然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白白做个什么苦肉计,弄伤了自己一条腿。”
“那师父你又为何去提醒那个伴读呢?”
郑达虽然嘴上口口声声叫着师父,却对那搓背之人并无太多恭敬,对他的教诲明显也没放在心上,倒是反问起来。
“我只是想在他心里埋颗种子,至于会发什么芽,结什么果,那就要看我的猜测是否准确,以及……运气了……”
“运气?”
“是,运气,谋大局者,往往都是三分人为,七分运气罢了。否则越是刻意,破绽便也越多。”
郑达不再说话,细细品味着搓澡之人的话,心中暗自盘算着什么……
搓澡之人也不再言语,又照着郑达后背一顿猛拍,最后一巴掌拍在郑达的翘臀上,清脆地吆喝了一声:“得嘞客官!”之后转身便走,再不回头。
郑达却还在小床上趴着,目光涣散,良久没有动作……
也不知过了多久,郑达突然坐了起来,眉头微蹙,目光重新明亮起来,心中暗道一声:
“宋庆卜,我去白家等你!”
天色一亮,应天府知府衙门的后院多了一驾马车,这马车大的出奇,前面由两匹马牵着,后面拖着一块巨大的木板,木板上简单搭了个密不透风的黑色帐篷。
宋庆卜此时已经彻底醒了。
他伤的虽重,可宋家家传的内功心法对身体恢复极为有效,再加上金木水的各种灵丹妙药,此时身子依然格外虚弱,但勉强下床走路已经不成问题。
金木水将知府李文拓支走后,已经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了宋庆卜,又从郑达开始的计划到最后李文拓如何收场,一五一十跟他说了,只是自己最开始的任务是来暗查泡泡,此事略过不提。
宋庆卜全程只是安静地听着,面色不喜不悲,听到最后也只是轻叹一声作罢。
泡泡看着他的样子,倒是有些担心,照宋庆卜往日的性子,得知了这些阴谋诡计,肯定是愤慨不已,此时如此平静,反倒让她有些担心,不知道他是因重伤未愈,又还是心灰意冷?
于是泡泡开口说道:“公子,看来我们今后要小心这个自称郑达的人,以及他背后的势力了。”
“呵,背后的势力?不过是四大家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罢了。”
宋庆卜面带不屑之情,只是微低下头,小心藏着眼中的黯然,自说自话道:
“宋家是宋家,我宋庆卜是宋庆卜,老宋那种人也不会太在意我的生死,想从我下手对付宋家,搞什么借刀杀人,他们不过是痴人说梦。管他们什么阴谋阳谋,我自以不变处之,谁又能耐我何?这世上多我一人不多,少我一人不少,最坏不过一死了之罢了……”
泡泡摇头说道:
“公子把我从轻语楼赎出来,我便是公子的丫鬟,这人世间需不需要公子我不知道,我却是要跟着公子的。”
宋庆卜抬头看了看泡泡,心中略感安慰,但还是黯然说道:
“此时你如此说了,我就如此信了便是。这人生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当不问过往,不期将来,方可对得起现在。”
泡泡微笑不语。
她听得出来,宋庆卜此言虽然说着不问,其实反而在问。
若真不想问,便不会说。
只是她无法回答。因为她的过往,连她自己也无法解释,说了反倒更加令人生疑。
故而她只能微笑以对。
二人的对话没有避人,宝瑞和金木水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却也都各有各的心思。
宝瑞心里想着轻语楼上黑衣人的提醒。
如果金木水对郑达来历没有猜错,看来这第一点“四大家出了问题”已是确有其事,如此说来,这第二点“小心泡泡”想必也绝非空穴来风。
可如何小心呢?
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能做什么呢?
宝瑞想不明白。
金木水同样在观察泡泡。
这次虽说破了郑达的局,可郑达的身份,泡泡的身份,两件事他一样都未能查明,这在他的职业生涯里并不常见。
“大少爷。”
金木水终究还是开口了,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按理说我只是宋家一名家仆,甚至应该是个无名无姓的隐形之人,可这几日与少爷您相处下来,终究还是想提醒少爷几句。”
宋庆卜转头看向金木水,不接他的话茬,转而开口问道:
“所以说,你要走了?”
金木水点了点,接着说道:
“郑达之事既然涉及四大家,那便非同小可,我自然要押着他那些手下回宋家审问,并将此事告之老爷。况且老爷当初让您出来游学,只让宝瑞一人跟着,必然有他的道理。”
宋庆卜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少爷,大道理我也不会讲,讲了您也不会听。我只是想提醒少爷,若是不想与宋家有瓜葛,最好便不要随便报您出身鸡鸣县宋家的名号。这河豚味美,却是有毒,口腹之欲和身体康健,您只能选一样,您说是不是?”
宋庆卜一愣,想起之前无论是面对初识的金木水,还是在龙阳客栈门口,自己都轻易透露自己宋家的名号,确实过于招摇了些,此时不禁面有愧色,点头应声:
“前辈教训的是,让您看笑话了。”
金木水一本正经拱了拱手说道:
“不敢。出了应天府再往南走便是幽州境地,那边就是白家地盘了,白家与宋家倒是历来交好,只是出了郑达这档子事,谁也不敢保证他白家便没有问题,还望少爷多加小心。”
宋庆卜又点头谢道:
“多谢前辈提醒。”
金木水笑了笑接着说道:
“依我之见,少爷那三头骡子就别骑了,您让马踢知县,人骑骡子的名声,怕是已经叫响了,再骑怕是有些招摇。之前我贿赂郑达的银票应该还在您手里,就当买您骡子的钱吧!”
宋庆卜知道金木水是半开玩笑,只是此时他却笑不出来,想到金木水这就要回鸡鸣县去了,便要撑着仍然虚弱无力的身子起来送行。
金木水忙挥手示意让他躺下好生歇息,之后不再多言,与三人拱手作别,摇晃着他那白胖的身体,转身跳上那架大号马车,驱车从知府衙门的后门走了。
原来那马车正是金木水让李文拓连夜准备,后面的黑帐篷里装的全是那些五花大绑的郑达手下。
眼看着金木水走了,宋庆卜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他与金木水匆匆几日的相处,只觉得这胖子往日虽然总没个正形,却是颇为风趣。
如今看来,此人不但名字是假的,甚至就连性格说不定也是假的。
想到此节,他便有些怀念那个表情丰富的金胖子了。
而且隐隐让他不安的还是泡泡,生怕泡泡也如这金胖子一般,不知何时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离他而去。
“宝瑞。”宋庆卜发了会呆,忽然招呼了宝瑞一声。
“少爷?”宝瑞应声。
“去城里买辆马车,低调点的,回来之后你去跟那个李文拓打个招呼,咱们接着赶路。”
宝瑞面露关切问道:“少爷你身体顶得住吗?多休息几天吧!”
“我没事。”宋庆卜摇了摇头。
他心中只觉得此地丑陋不堪,不想再在李文拓这衙门府上多停片刻,甚至连马车也不打算让李文拓帮忙准备。
可他也不知道,天下之大,何处能寻一方净土……
宝瑞知道劝不住他,还好有泡泡在此照顾,便欲转身离去,购买马车。
“宝瑞啊……”
宋庆卜突然又叫住了宝瑞,开口问道:
“不会连你也是装的吧?”
宝瑞愕然,不知道宋庆卜所云何事。
泡泡却嗤笑起来,开口问道:
“公子你不是只看现在吗?倒是对宝瑞青眼有加啊。”
宋庆卜斜了泡泡一眼,一声长叹倒在床上说道:
“算了,我还是吃药吧!”